年輕的離陽更跟隨在藥神身邊,一同上山采藥,下水捉魚,行走過漫漫長路,救活無數百姓。
直到後來,常百草曾認真詢問,他是否願意跟隨他修行“藥道”,繼承他一身本領。
但當時背負仇恨的離陽拒絕了,在藥神遺憾的目光中告彆,一頭紮入紅塵,從此再沒有那般閒雲野鶴,整日研究藥理,治病救人的純粹時光。
直到多年後離陽修行有成,才得知藥神駕鶴西去。
大周國師時期也曾關注過,得知其繼承者便是江湖中的藥王派。
卻不想,幾百年過去,當初那個背著竹簍,拄著一根竹杖,心懷慈悲的白發老翁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也殘缺不全了。
季平安收回思緒,聽到麵前的老醫師苦澀點頭,然後詢問道:
“老朽鬥膽詢問,恩公從何處得知這‘還陽丹’方?”
他認為,眼前來曆神秘之人,乃是獲得了《常氏藥典》散落在江湖的下半卷,所以才能指點他完成這一爐藥。
季平安一眼看出他的想法,也懶得解釋,說道:
“我沒有看過你派的典籍,隻是跟在一名老人身邊,學過一些藥理,大概猜得出你在做什麼罷了。”
老醫師不信,但不好反駁。
季平安笑了笑,忽然彎腰拿起旁邊幾張殘破的手抄藥典,老醫師身子顫了下,想要阻攔,但忍住了。
季平安看了眼第一張,搖頭道:
“後半截是你自己補的吧,還不錯,還原了個七七八八,但有三處錯誤,分彆是……”
第二張:
“這個錯謬比較多,你似乎把一些錯誤的東西當成真相去推演了,不是的,真正的樣子是這樣……”
第三張:
“唔。這個還不錯,比較這齊全,但這個方子本身就有問題,沒必要還原,常百草記在書裡,可能是拿來當反麵錯誤例子的,結果後世人亂抄,當成寶貝了……”
季平安一張張點評過去,隨口道出解讀,聽得老醫師震撼難言,激動地撈起紙筆記錄。
等季平安丟下最後一張,看了眼如獲至寶的老醫師,輕輕歎息,說道:
“其實你沒必要對這藥典太在意的。”
“什麼?”老醫師茫然。
季平安說道:
“你可知,常百草被封為‘藥神’,為何留下的著作不乾脆叫‘藥典’而是偏要加上‘常氏’兩個字嗎?”
他回想了下某人當初的話,說道:
“因為他想告訴後人,沒有永恒正確的藥方,隻有對症下藥,所謂的藥典,隻是他個人總結的經驗,隻屬於他自己,而非他人。
亦不是全然正確。所以,何必癡癡苦求所謂的原文呢,你們要做的,是不斷在前人的肩膀上添磚加瓦,或者乾脆推翻重建,這才是‘藥道’的真諦。”
老醫師如遭雷擊。
等他回神的時候,發現季平安已經不見了。
隻剩下滿地的紙張,與手中乾涸的毛筆,他愣愣看了眼旁邊的徒弟,問道:
“人呢?”
短發弟子撓頭說道:
“師父您一直在發呆,也不說話,那位公子就走了啊。”
老醫師大急:
“你這軟蛋,怎的將人放走了?都還不知他的身份。”
弟子說道:
“我知道啊,他就是今天指點陳宗師的那位公子。”
老醫師愣了,良久,才說道:
“我明白了。”
……
同一個夜晚,鎮子中,屬於越女劍派的宅院中。
一間房中,一名容貌頗為標致,穿著輕紗裙子的女子忽地眉頭緊皺,痛呼一聲,強行從修行中止。
黑暗中,她額頭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輕輕喘息著,捂著小腹的絞痛。
好一陣,才勉強下床推門,走到庭院中。
而後發現不遠處的房間燈火通明,窗紙上倒映著一道人影。
女子走過去,輕輕敲門,然後緩緩推開房門。
橘黃色的燈光從門縫裡照了出來,房間中擺放著一隻蒲團,其上盤膝端坐著一名穿著出家人灰色袍子,頭戴冠冕的年長女修。
“師父,您還沒休息啊。”女子輕聲呼喚。
越女劍派這一代掌門人,無心師太睜開雙眸,神色先是冷厲,繼而微暖地看了眼弟子:
“何事?”
女子有些怯怯地說:
“我修行劍訣,病症又犯了。”
無心師太沉默了下,歎道:
“這一代弟子中,你天賦最佳,若走為師的路子,成就不會低於我。可你偏要選祖師的路,這條路遍布荊棘,雖有劍譜,可卻無人可以指點你,以至於修行愈深,反噬越強……”
女子咬著嘴唇,堅強道:
“我記得您說過,想要振興我派,唯有自強。女子若想在江湖立足,便唯有攀最高最陡峭的山峰,站的比那些男子更高才行。”
無心師太眼神轉柔,心疼地說:
“可你這病症……罷了,為師替你溫養壓製一二……誰?!”
突然,年長女修神色驟變,右手一揮,牆角懸掛的劍鞘震動,一柄長劍“噌”的一聲拔出,朝院中徐徐浮現的人影劈斬過去。
然而季平安下一句話,卻令這把劍硬生生在空中止住:
“她的病,我能治。”
……
聽雪樓駐地。
一間屋舍內,蒸汽氤氳,屏風後一隻碩大的浴桶散發出嫋嫋蒸汽,其上映出女子身影。
良久,一條修長的大腿從木桶邊緣探出,繼而,一隻濕漉漉的手抬起,將搭在屏風上的一件件小衣抓走。
片刻後,沐浴完畢的聽雪樓主走出房間,看了眼等在門外打盹的紅纓,無奈道:
“你等在這作甚?”
紅纓女俠打著哈欠:
“守……守著……”
聽雪樓主無奈一笑,催促她回去休息,自己邁步往臥室走。
一路上,還在思考著明日該如何應對“新武”、“舊武”的拉攏。
然而這些思緒,都在她推開門的刹那消失了,聽雪樓主濕潤嫩滑的臉上美眸撐大,下意識去抓飛刀,一刀丟出!
下一秒,卻見臥室內那名戴著鬥笠,背對她的熟悉身影緩緩轉了過來,指縫間夾著刀刃,笑道:
“多日不見,這就是聽雪樓的待客之道嗎?”
身子高挑,位列江湖美人榜的聽雪樓主愣住,既驚且喜,認出眼前之人,正是當初在神都,曾與她夜會的高人:
“是你!?”
……
這一夜,當季平安返回自己居住的客棧時,月亮已挪到中天。
他靠坐在窗邊睹月思懷,漸漸走神。
這一千年來,他見過很多人很多事,高高在上的人仙,鮮衣怒馬的紈絝,醉酒殺人的江湖客,與無數朋友生死離彆。
有老僧千裡化緣,求千家米萬家衣,隻為返回“靈山”以眾生凡塵煙火氣吊棄嬰童兒一口先天胎氣。
有河中女鬼,被祭祀河神死不瞑目,徘徊江中六十載,日夜哭嚎,哭塌河堤水淹莊戶五百裡。
有沙場小卒,千萬裡奔襲,死人堆裡逃出升天,渾身箭矢攢射刺蝟般,隻為護送手中一枚銅錢軍糧幣到將軍手裡。
有大毅力武夫,赤身逐日,從東海往西徒步橫穿五大州,隻身入妖蠻,隻為看一眼日落儘頭金烏何棲。
有書生趕考,從少年意氣到白發蒼蒼,不為功名隻為沿途見一眼心上人。
有至誠至善大德之女子,被亂賊剝光衣裙,綁縛馬背,當街遊行侮辱,而那一日,城中百姓家家閉戶,滿城街巷空蕩無一行人……
然而那一切過往,都如煙雲散去,物是人非。
就如這江湖中各大門派依舊鮮活,卻已不見開派祖師,昔年藥神。
恍惚間,一夜過去,天色大亮。
季平安睜開雙眼,看到窗外晨霧飄蕩,雞鳴陣陣。
待天光大亮,“江湖名宿”丁煥走出宅子,乘坐馬車,按照昨夜規劃,逐一拜訪藥王派、越女劍派、聽雪樓等分量十足的中立派勢力。
他信心滿滿,認為以自己的名望,以及對江湖局勢的觀察,隻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縱使無法全部成功,但拉攏個一兩家總是毫無問題的。
然而現實卻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
一夜之間,各大中立門派竟同時一改往日態度,明確拒絕了新武的示好,反而是成群結隊,去探望養傷的龍虎山老宗師。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武林盟駐地,聚義堂內,當穿著紫衣袍服的江槐拿到下屬的彙報,整個人愣住了。
他想不明白,為何一夜之間,局勢大變。
江小棠拎著煙袋,從堂外走進來,淡淡看了他一眼,朱唇輕輕吐了口煙氣,說道:
“昨晚,執劍人出去了。”
江槐一怔,默然良久。
……
很快的,關於中立派一夜間倒戈舊武,丁煥連吃閉門羹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棲霞鎮。
被無數江湖人津津樂道。
“李公子,這件事不會又是您做的吧!”
當龍虎山大弟子陸青抵達客棧,在一樓找到正在吃飯的季平安時,眼神都不對勁了。
要知道,就在昨晚,陳慶生還撐著病體,在叮囑他今早要去逐一求見各大中立派,爭取支持。
結果,一睜眼,陸青還沒等動身,各大派聯袂而至,給他和老宗師整不會了。
季平安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回答。
忽然,裴錢屁顛屁顛跑了過來,手中捧著一封紅色請柬,興奮道:
“先生,武林盟送來請柬,邀請您明日與各大派一同參加會盟,商討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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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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