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中年人頭顱飛起時,尚未反應過來,仍舊眼神灼灼地盯著令旗。
直到他察覺視野翻轉,天旋地轉,並看清了下方手握長劍,站在他身後的紅裙女俠,綠色瞳孔才驟然收縮,然後一點點染上灰白。
魏華陽舉劍打出一束劍氣,將空中旋轉的頭顱打碎。
又殺向那斷了一條手臂,奪命狂奔的武夫。
不多時她瀟灑返回洞穴,細劍上鮮血如注。
神色卻很平靜,仿佛連殺兩人對她而言,輕鬆寫意。
“謝了。”
猶豫了下,魏華陽還是有些不情願,不自在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同時有些意外地發現,方才這場戰鬥,二人的配合竟無比默契。
是的,默契。
分明第一次見,第一次一同禦敵,卻無比默契,仿佛從來如此。
好怪。
季平安笑了起來,火光下牙齒雪白:
“那可以解開鎖鏈了嗎?”
“不行!”
魏華陽果斷否決,然後等看到季平安那張沮喪的臉,和垂下的頭,忽然覺得有些解氣,此前因為“被渣”而生出的氣惱就已消散了。
恩……算他將功補過。
魏華陽收劍入鞘,心情很好地一掌打滅篝火,撿起地上鎖鏈的一頭,想了想,抖落了他下半身的捆縛,保留上半身。
將季平安拽起來,說道:
“這個地方不安全了,我們連夜趕路,送你去餘杭。”
季平安沒有抗拒,雖然被綁著很無奈,但下半身能活動了,起碼是個巨大進步是不是?
他笑了笑,說了聲好,然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知為何,自己麵對這個紅裙女俠,脾氣突然變得格外的好。
雖然平常他向來也都是溫和禮貌的性格,不喜歡擺大人物威嚴那一套。
但前提是麵對友人與百姓,而非敵人。
就像他這兩月見過的諸多重生者,包括對丁煥,都沒有半點溫和,隻有狠辣。
所以,季平安從不是老好人,冷漠狠毒起來他自己都怕,按理說,被一名“重生者”這樣綁縛,他即便不動怒,應該也會不愉快。
但莫名其妙並沒有,反而樂得輕鬆。
……
離開洞穴後,二人在附近找到了這兩名四聖教徒的坐騎,並騎乘著朝餘杭方向狂奔了一陣。
隻是雨夜難走,速度實在難以恭維。
直到快天亮時,兩匹馬幾乎累的暈倒,二人乾脆棄馬步行。
決定徹底不走道路,而是翻過大山,走過峽穀,以此擺脫對方的追擊。
……
清晨。
天色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天空卻沒有真正放晴,隻是陰天,荒野上開始生出霧氣,雲山霧罩的。
魏華陽戴著鬥笠,背著小包袱,腰間斜挎著劍鞘,邁步走在齊腰深的荒草中。
手中牽扯著一條濕淋淋的鎖鏈,末端捆著穿靛青色袍子,道士打扮的季平安。
二人剛翻過一座山,前方是一片平緩的開闊山穀,繚繞著白霧,腳下泥濘不堪,二人穿行於荒草中,衣裙很快被打濕。
“要不要休息下?恢複下精神?”季平安忽然提議:
“再過一陣,那個銅屍可能又要鬨了,你總要恢複下體力鎮壓。”
魏華陽腳步一頓,覺得有道理,於是拉著他走到了一片堆滿碎石的空地,抬手吹起火焰,烘烤去濕氣。
等二人相對而坐,魏華陽摘下鬥笠,抖了抖被帽子壓扁且潮濕的發絲,沉默了下,問道:
“你怎麼知道北溪劍派?”
季平安愣了下,才想起對方是詢問昨晚自己出聲提醒那一幕。
說起來,這一晚上好像的確在沉默趕路,幾乎沒怎麼說話,所以眼下是沒話找話?還是疑問憋了一路了?
季平安神色自若:
“我通讀過許多書,恩,欽天監裡有許多藏書,其中記載了北溪劍派,好像是幾百年前,人妖兩族征戰時期,北方一個毗鄰蠻族領地的修行宗門。後來,好像是被蠻族滅掉了?總之與中原接觸較少,倒是其劍訣總綱後來傳了出來,被各大派收藏。”
這話半真半假。
不過他的確不怎麼熟悉北溪派,隻在離陽時期偶然接觸過北溪派弟子,但彼此沒太深交集。
再後來,等作為國師去平定蠻族,才從蠻王手中“借”來了這本劍譜,參悟過。
所以,當魏華陽使用出劍訣,他認了出來,並猜測其乃北溪劍派的強者……
恩,這樣就說得通了,這個門派其實很強,傳說古代也曾強盛一時,隻是地處“北關州”,與中原修行江湖交集不多。
魏華陽沒吭聲,算作默認。
心中卻有幾分得意,她之所以懂得北溪劍法,也是昔年建立道門期間,捉了個北溪派強者“問”出的。
恩,殺了以後問靈的那種問。
短暫的接觸中,她已意識到這個小星官心思機敏,底蘊深厚,見識廣博。
所以刻意選擇了北溪派這個存在感不強,但底蘊不淺的宗門偽裝。
果然成功騙過對方。
“這樣啊,那你平常還挺愛讀書的。”魏華陽沒話找話地稱讚了一句。
突然被誇……季平安意外地看了眼她,說道:
“其實也還好吧,大宗派弟子們,或多或少都要看一些。”
魏華陽“哦”了一聲,說道:
“那平常除了修行,讀書,還做什麼?”
季平安想了想,說道:
“做飯,種花,以及雕一些小玩意。大體這樣。”
魏華陽看了他一眼:“你還會做飯?”
季平安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你難道不會?”
魏華陽一下語塞了,她真不會。
出身宗派的華陽女俠從小就吃穿不愁,有侍女服侍,後來闖蕩江湖身上也沒缺過銀子,餓了下館子就是了,更不要說成為強者之後。
堂堂道門初代掌教,神藏大修士,壓製九州的女人……
怎麼想,這些頭銜都和“做飯”扯不上關係。
但被一個男子這樣問,好像又有點沒麵子,她便道:
“自然是會的,隻是做的不多,修行者追尋大道還嫌光陰不夠,做飯實在浪費時間。”
季平安點頭,又搖頭,有些感慨地說:
“我曾經也如你這般想的,一心追求大道,但後來我……生了一場病,病好之後,就覺得來人間一趟,若是隻有修行,連風花雪月,美食美酒都未享受,死了實在太虧,所以才開始關心糧食和蔬菜。恩,重點是如何平衡修行與生活吧。”
魏華陽嗤笑一聲:
“你小小年紀,才活了幾個春秋?就妄言平衡?”
季平安也不爭辯,笑道:
“你們北溪劍派那邊太冷,也沒中原繁華熱鬨,想來誘惑更少,也的確更容易專注於修行。這次來了中原,會不會覺得不習慣?哦,你換了身體肯定不習慣……說起來,這副身子適應嗎?天葵來的時候……”
魏華陽眼神眯起。
季平安切換話題:
“我是說,江南美食不少,尤其你告彆人間許多年,很多新菜式可能沒嘗過,餘杭城裡有幾家老字號,味道很不錯,你可以去試試。”
魏華陽有些意動,默默將他說的幾個“老字號”的名字記下,表麵上一副不以物喜模樣:
“你還挺愛吃喝,會喝酒嗎?”
“當然,小酌,不會很多。”
“那還好,醉醺醺的實在惹人厭煩……第一次修行是什麼時候?”
荒野上,白霧飄蕩,二人坐在乾燥的碎石鋪成的空地上,生硬地尬聊著。
魏華陽想的是,旁敲側擊,從這名欽天監天才口中,挖掘一些市井上打探不到的情報。
但聊天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不知道會歪到哪裡去。
“如你這般年紀,能有這番成就也算不錯,在神都時很受女子喜歡吧,比如……聖女?”魏華陽試探詢問。
想要通過這個話題,進而打探道門——之所以不直接審問,是覺得那樣得到的未必是真話。
季平安想了想,說:
“聖女隻是普通朋友。至於受歡迎……還好吧,但我不太在意這個。”
魏華陽揚眉:“談過幾個?”
無論任何年紀的女子,對彆人的感情都極感興趣,尤其是對於詢問純情小男生這種話題,抱有莫名其妙的執著。
華陽掌教也不例外,並覺得以自己的年紀,詢問這個也並沒有什麼可羞恥的。
“……”季平安沉默了下,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表現的過於被動了,有點習慣性代入“晚輩”這個角色了。
於是決定往回扳一扳。
他笑道:“我喜歡等價交換。”
恩?魏華陽疑惑皺眉。
季平安說道:“你又談過幾個?”
恩?!魏華陽有些蘊怒,想要出手懲戒,但又擔心讓方才的鋪墊,旁敲側擊付諸東流。
她猶豫了下,搖頭說道:
“我輩追尋大道,豈會容兒女情長破壞道心。”
嘖,頭一次聽見把母胎單身說得這麼大義凜然……季平安默默點了個讚,說道:
“但年輕的時候,道心尚未堅定時,總會動搖過吧,比如遇到喜歡的人。”
魏華陽沉默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浮現懷念。
喜歡的人麼……
她沉默良久,才有些疲憊地說: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季平安笑道:
“那看來就是有了,是你們北溪派裡的師兄弟?北方苦寒,人煙稀少,最容易見到的還是同門吧。”
魏華陽搖頭:
“是道友,曆練途中的同路人。”
季平安“哦”了一聲,說道:
“倒也正常,曆練嘛,很枯燥很苦的,尤其一起經曆磨難,總會更容易生出些感情來。後來……走散了?”
魏華陽眼神中浮現落寞,情緒突然變得很低落,沒有立即回答。
好一陣,才輕輕的,微不可聞地“恩”了一聲: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
然後,魏華陽突然又振作起來,眼神堅定地說:
“但我會找到他的。”
唔,這話的意思是,你被甩了?還是給人家發好人卡後後悔了?
……等等,所以對方可能也重生了?也是,能彼此看上,估摸著都是天才,境界不低……
季平安心中念頭轉動,但不知為何,聽到最後這句話,突然情緒也有些低落。
沉默片刻,魏華陽恢複精神,眸子一眨不眨看向他:
“我說完了,那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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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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