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馬車沿著並不平坦的青石板路行駛,逐漸遠離人煙。
然而卻沒人知道,後頭早已跟上了兩個進入“隱身”狀態的獵人。
終於,當馬車拐過一處街角時,短暫停下,躍下兩個人影,正是“火居”與“冰魄”。
二人落地後四下轉了一圈,徑直走到河畔,縱身一躍。
也就在鞋子踏足水麵的刹那,身體開始“褪色”,從布料衣衫轉為陶土雕刻泥人,遇水融化。
眨眼功夫,這對男女修士就好似太陽下烤化的雪人,消失不見了。
隻剩下水麵漣漪圈圈蕩漾。
“這是,什麼,東西。”
不遠處一棟建築屋頂,薑薑漂浮在半空,呆板缺乏生動的臉上嘴角扯了扯。
好奇寶寶般問。
季平安吐了口氣,略顯失望,道:
“陶土泥人,一種替身法門。民間有傳言,昔年天道創世,人族從泥潭中走出,這類法術便投胎於該傳說,製作者采集特殊的土壤與水,捏出泥人塑像,用畫筆勾勒彩繪,之後口對口灌入精氣神,便成了基礎的陶俑。
不過這類陶俑缺乏智慧,與我用土行術法製造的傀儡類似,眼前這兩個,應當是用術法使修士神魂寄存其上的路子。”
頓了頓,他說道:
“看來,對方今晚隻是來看一看,打探情況。也十分謹慎,寧肯毀掉這泥塑,也不暴露行蹤。”
薑薑側頭看他,有些羨慕:
“你懂的,還挺多的。那要不要去找,之前那輛馬車,車上的人,應該是他們的同夥。”
季平安搖頭道:
“算了。手段如此謹慎,豈會留下那麼明顯的破綻,審問也是一問三不知,反而會打草驚蛇。”
說完,他卻沒有離開,仍舊耐等待起來,過了一陣,隻看到湖畔空氣扭曲了下,湛藍虛幻水花飛濺。
五官明豔大氣,神色冷淡,胸脯高聳的欒玉邁步走出,手指朝水中一指。
兩條虛幻遊魚沿著她的手臂旋轉一圈,繼而竄入湖麵,不多時“兩鰭空空”返回。
欒玉表情難掩失望,四下觀瞧了下,確認並無他人,這才將“寵獸”收回令牌,折身離開。
從始至終,這位禦獸宗“長老”級女修士都未發現,她的行蹤舉止,都被季平安納入眼中。
“你,知道她在附近?”薑薑驚呆。
季平安搖頭,淡淡道:
“不知道,賭一賭而已。我隻是不相信,那幫江湖人保密意識那麼好,這般密謀,城中一般的凡俗勢力不知也就罷了,但朝廷大派,豈會毫無所知?”
在上一次群聊中,他已得知:
因形勢變化,趙元央小姑娘曆練中止,被重新帶回了禦獸宗山門。
欒玉獨自留下,代表宗門駐紮餘杭城。
如今看來,也注意到了人世間的存在。
季平安抬頭望月,眉頭忽地皺起,意識到一個問題:
自己都能想到,這般動靜會引來大派關注,人世間又如何確保,這個局不會玩脫?
能笑到最後?
“難道說,人世間已經有底氣從朝廷與道門眼皮子底下虎口奪食?不……這沒道理,除非對方和四聖教一樣,明顯掌握有比其餘的重生者更多的信息……或者,純粹是運氣好,有人奪舍了某個本來修為就高的人物。”
這個可能並非全然不存在,就如咒殺散人奪舍了裴氏大公子,倘若當時並未被發現,躲起來順利抽取了裴家主的修為。
就足以在重生早期,恢複到坐井的境界。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胎運”這個東西的存在。反麵例子就如神皇。
“可就算對方有法子,與坐井爭鋒,但觀天境的監正呢?對方何以認為,能逃過監正法眼?除非,對方還不知道監正在城中,畢竟那晚觀星台的異象,朝廷對外的解釋是‘陣法’……”
季平安一時陷入思考,隱隱覺得,這件事並不如表麵上這般簡單。
“你在想什麼?”
薑薑漂浮在旁邊,忍不住問。
季平安回神,搖頭笑了笑:
“沒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
另外一邊。
聽雪樓的馬車一路回到了南城成衣鋪後的據點,南宮婉中途並未下車,更乾脆下令開啟院門,將整輛馬車趕入,這才關閉院門。
而這一切,都落在了暗中跟隨的“天地會”弟子眼中。
當即返回複命,而當喬三坐在“天地會”分舵的堂口內,收到這個消息時,端起茶盞的手重重放下,冷哼一聲,難掩嫉妒:
“一群娼妓罷了!”
周圍手下大氣不敢出,都心知肚明,自家舵主早對南宮婉垂涎已久。
如今卻被一個什麼客卿捷足先登,如何能不惱火?
“舵主,寶庫要緊,切莫在此時橫生枝節呀。”有老成持重的成員勸諫。
黑眼圈濃重,身材高瘦的喬三神色陰鬱,淡淡道:
“有理。吩咐下去,全力備戰,待開了乾元寶庫,我修為踏入坐井,再料理那南宮婉不遲。”
他本就是老牌破九,前些天得知陳總舵主被龍虎山宗師打傷,心中蠢蠢欲動,已生不臣之心。
“是!”
堂口內弟子應聲。
喬三滿意頷首,勾起笑容,眼前浮現出聚會上,季平安那張笑而不語的臉孔,無來由怒氣橫生。
已在腦海中構想,待修為大成,如何當著那徐客卿的麵,與南宮婉親熱的場景。
……
斬妖司後衙。
一燈如豆。
夜紅翎獨坐案前,翻看桌上卷宗,黑色披風掛在牆上,黑金刀鞘斜放手邊,被擦拭得纖塵不染。
忽然外頭傳來急促腳步聲,門窗上一個黑影放大:
“司首,您要我盯著的江湖動向,有新進展了。”
夜紅翎抬首,漂亮的臉蛋上劍眉揚起:
“進。”
房門打開,高瘦官差抱拳拱手,道:
“線人回報,今晚時候,武林盟主之妹江小棠在城中一戲園召開聚會,天地會、托缽教、聽雪樓等本地勢力齊聚,商討開啟寶庫事宜。”
接著,他將經過敘述了一番,女武夫全程安靜傾聽,末了道:
“很好。”
高瘦官差神色鄭重:
“司首,此事唯恐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夜紅翎淡淡道:
“缺乏證據的前提下,一切猜測都隻是存疑。”
嘴上這般說,可身體卻誠實地站起來,道:
“備馬,我去見……”
她本想說前往府衙,麵見知府。
但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改變了主意:
“我出去一趟。”
高瘦官差愣了下,但也並未多問,隻拱手應下。
夜紅翎折身抓起牆上披風,呼啦一抖,黑色披風綻放。
不多時,女武夫單槍匹馬,騎乘座下妖血馬“噠噠噠”穿街過巷,抵達城池東南角的陰陽學宮。
邁步下馬,女武夫拾階而上,來到懸掛“陰陽”二字燈籠的正門,拉起門環扣響。
不多時,大門被拉開一條縫,開門的卻並非宮內陰陽人,而是打著哈欠的謝文生。
“找監正?”謝文生斜著眼睛,睥睨女武夫。
二人也不算陌生,夜紅翎知道他的“重生者”底細,淡淡道:
“是。我有大事要與監正商談。”
“不見。”謝文生一副國營商店售貨員姿態,不鹹不淡道:
“監正閉關了。”
夜紅翎一怔,表情錯愕:“閉關?”
“恩,”謝文生道,“閉關前說,任何人都不見。”
撂下這句話,不等夜紅翎再問,果斷關上大門。
隻留下寂靜的夜色裡,女武夫一人一馬,在學宮外怔怔出神。
……
三清觀。
作為國教在餘杭的分部,其規模雖遠不如神都的總部,但同樣氣勢恢宏。
前殿香火縈繞不絕。
這一晚,道觀內眾人齊聚一堂。
待房門關閉,長桌上首那一名鶴發童顏,手持拂塵的老道眼眸低垂,道:
“教內傳來消息,新生勢力‘人世間’疑似已入餘杭境內。”
“人世間?那個由死而複生者聚集而成的組織?”有道人確認般問道。
“對方目的是什麼?總不會是打算在餘杭城裡搜刮‘同類’吧。”另一名方臉道人皺眉。
三清觀主環視眾人,神色平淡:
“若無意外,該勢力隻怕是奔著乾元寶庫的傳說而來。”
桌旁道人們或詫異,或麵露恍然。
身為國教在本地的駐點,三清觀對城中變化雖不如斬妖司那般敏感,但這般波及江湖勢力的大事,倒也不會太遲鈍。
不少江湖人還以為,保密嚴格的時候,各大派早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了。
一名中年道人說:
“這樣倒是說得通了,無論時間或線索,都吻合了。隻是這‘人世間’未免太狂妄,莫非以為我等可欺?”
另一人卻搖頭,道:
“非也,非也。諸位師兄弟試想下,若三黃縣蠱蟲之災未曾這般乾脆地結束,那會如何?我等隻怕全部精力,都要投注到四聖教引發的劫難中,而乾元寶庫波動隱蔽,人世間趁機出手,還真有可能成功。
至於如今的出手,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對方作為一個新的勢力,對修行資源的極度渴求,足以令其鋌而走險,那些江湖人,隻怕也是對方刻意引來,以攪亂這潭水。畢竟,在缺乏足夠實力下,唯有將水攪渾,才好摸魚。”
聽到這個說法,眾人陷入沉思,都覺有理。
先前那名方臉道人問道:
“觀主,情報中是否還有其他?比如人世間派來之人的身份來曆?”
三清觀主“恩”了一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