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邀請?
飯堂內,初秋的陽光灑在棕色厚木桌案上。
俞漁和夜紅翎同時“刷”地扭頭,驚訝地看向季平安,隻見後者臉上一片平靜。
仿佛對此早有預料了。
“你怎麼知道一弘法師要見你?”
女武夫這句問話險些吐出,但給她硬生生咽下去了。
而季平安則壓根未作解釋,起身跟隨知客僧離開,消失在堂外的竹林後。
直到人走了,俞漁才一臉鎮定地舔了舔嘴唇,將嘴角白花花米粥用小舌卷入口中,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嗬,不必理他。這人向來喜歡裝神弄鬼,星官都這樣,一副算無遺策姿態。”
是這樣嗎……夜紅翎不確定。
她與季平安共事次數寥寥,上次去西山居,季平安與劍道強者齊念對話,就已令她驚豔。
可沒想到,隨著接觸的愈發深入,對方身上的迷霧非但未曾散去,反而愈發令她看不清了。
生出強烈的好奇。
夜紅翎忽然說道:
“殿下,可否為我講一講季司辰在神都的事?”
……
……
“司辰請進,住持就在禪房中等您。”
另外一處院落內,知客僧停下腳步,指向前方禪房。
旋即知趣地後退離開。
等季平安推開門,就看到素雅的屋內,穿白色僧衣,五十餘歲,頗有些儒雅氣的一弘法師盤膝打坐。
麵前的矮桌上一壺茶水煮沸,正認真地將兩隻茶盞斟滿。
季平安放輕腳步,看了陣,讚歎道:
“好茶。”
一弘法師將一盞推到前方,抬頭用褐色眸子看過來:
“司辰未曾飲,何以讚歎?”
季平安邁步走來,盤膝坐下,說道:
“七葉樹的葉子,本就是世間極品的茶葉,比大周皇宮貢品都好,隻是很少人知道罷了。”
一弘法師略感驚訝,感慨道:
“看來,司辰在神都嘗過。怪不得能憑茶香認出。”
不……準確來說,是我當年去南唐時,你們的佛主給我沏過……季平安心想,默認了。
端起茶盞,不顧沸熱,喝了口,滿口馥鬱,沁人心脾。
一弘法師也不開口,隻是慢慢品茗,禪房內雙方安靜,都不說話。
良久,一弘法師終於有些無奈地率先開口:
“司辰昨日去佛堂查案,未有收獲。今日又準備如何?”
季平安笑著反問:
“這是住持喚我來的緣故麼?”
一弘法師說道:
“既然我禪院卷入案子,又涉及諸多香客,理應配合調查,以還佛門重地清譽。”
季平安“哦”了一聲,忽然放下茶盞,歎息道:
“不過看樣子,住持可能要失望了。”
一弘法師看著他:“司辰但說無妨。還是說,這才是三位昨夜潛入我佛門寶塔的緣故?”
這句話他說的平淡,卻又突兀,若是夜紅翎和俞漁在場,必然會麵色大變,產生應激反應。
但季平安渾不在意,欣然頷首:
“是。”
就這樣承認了……一弘法師也愣了下,欲言又止,心想伱不該理虧嗎?
季平安盯著他:
“即便住持不說,我也要來問的。昨晚,我親眼目睹采花僧逃入塔內,如何解釋?”
接著,他簡單幾句,將有歹人欲要玷汙裴夫人,而自己早有警惕,將其阻攔等事逐一道來,未做隱瞞。
一弘法師也沒想到,這個星官竟如此不遮掩,給聽愣了。可等聽清楚事件經過,他臉色明顯凝重起來:
“果真如此?”
季平安慢條斯理道:
“或者你覺得,我們有在這種事上作假的必要?”
頓了頓,他盯著麵前的白衣法師:
“所以,我需要禪院能給出一個解釋,都有誰有能力通過結界,進入塔中?雷音塔下,那扇傳送門又通往哪裡?為何建造?作用是什麼?”
反客為主!
一弘法師沉默了下,終於輕輕歎了口氣,回答道:
“罷了。若是那夜紅翎來說,貧僧的確並不相信,畢竟大周朝廷栽贓陷害的事,做的並不少。”
元慶帝:勿cue!
白衣僧人繼續道:
“但既然是季司辰作證,那這件事的確超出貧僧預料。雷音塔雖並非什麼極重要的地方,但在禪院中,有資格進入其中的並不多,除了日常灑掃的僧人外,便都是知客僧這一級的。
此事可稍後命人查驗,看誰昨夜離開臥房……但貧僧仍堅信,此事恐另有蹊蹺,絕非我寺中僧人所為。”
他又道:
“至於井中之門,倒也並非什麼秘密。隻是一個逃生通道罷了。”
季平安好奇:“逃生通道?”
一弘法師點頭:
“昔年人妖兩族爭鋒,妖族強者水淹錢塘,禪院僧人死傷無數,便是琉璃菩薩都因此落難。後來,重修寺廟時,當時的工造僧人鑒於此,防微杜漸,便在井中布置法陣,一頭連通寺廟,另外一頭,則在此山更高處,一座小廟中。
那小廟中會存放一些糧食,一旦寺中僧人落難,便可借此逃離躲避……
不過,幾百年過去,兩族之爭早已結束,這通道便幾乎沒怎麼用過,至於山上小廟,隻用來冬季儲存一些冰塊等物,夏季取用罷了。想要通過倒是不難,隻要修行正宗佛門根法即可。”
季平安輕輕頷首,對此倒不意外。
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或許會覺得這布置有些荒唐滑稽。
但要知道,在當年,誰也不知道未來局勢會如何變化。
所以莫要說禪院,但凡是有一些家財的百姓,都習慣在院子裡挖地道。
“所以,住持也說,此人的確是佛門中人。”季平安道。
一弘法師沉默,說道:
“修行佛法的,未必是佛門弟子。”
這就是嘴硬了……不過,也並非全無道理。比如托缽教那些江湖和尚,就被佛門開除“佛籍”。
而倘若是“重生者”,那情況就更加複雜了。
鬼知道,是哪個時代,身份如何的“曆史人物”重生了。
而以那些重生者的能力,通過這條“求生通道”反向潛入寺廟,甚至借助一些佛門秘法,繞開權限,進入“結界”,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再結合之前的推理,要麼賊人的確隱藏在禪院內……但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一方麵,是寺內人多眼雜,且佛門在明知道“群星歸位”事件存在的情況下。
肯定對於一些可疑的人,會格外關注。
另外一方麵,則是“作案”時機……倘若真如推理那般,是在那些女香離開禪院,回返的路上被侵害。
那若此人藏在禪院內,反而不方便。
哪個和尚扛得住天天往外寺外跑,注入佛元完畢,再跑回來……且長久不被發現?
所以,大概率是藏在禪院外。
但並不遠,可以通過術法,或者觀察等方式鎖定“獵物”,並予以行動。
至於潛入禪院,則很可能是得知了李湘君的到來,心癢難耐。
畢竟,裴氏夫人往來皆有家族高手護衛,若是在回程路上動手,未必可行。
反而是在禪院內,裴氏護衛不會距離太近,防備鬆懈,反而有“可乘之機”。
……
季平安手指輕輕敲擊桌麵,道:
“不知傳送門對麵,那座小廟到底在何處?”
一弘法師同樣聰慧過人,此刻也明白了季平安的想法,起身道:
“貧僧親自帶司辰前往即可。”
季平安笑著起身:“如此甚好。”
商定完畢,二人迅速走出禪房,命知客僧去找飯堂裡的另外兩個女子。
不多時,夜紅翎和俞漁匆匆趕來,眾人再次回到了雷音塔下。
俞漁倒是一臉無所謂,還有點欠揍模樣。
倒是夜紅翎顯得有些尷尬,女武夫道德水平異常高,對於潛入他宗要地這種事,還是有些心虛的。
“諸位請隨我來。”一弘法師說道,領著三人抵達井下,旋即取出三串佛珠,交給他們:
“佩戴此物,也可短暫通行。”
說罷,他率先邁步跨入傳送門內。
人刹那消失不見。
夜紅翎捏著佛珠,檢查了一番,謹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