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林禪院。
在季平安釋放法身,擊敗衛卿卿的同時,坐落於錢塘城郊山上的佛寺內,一群“佛門途徑”的修行者,同樣察覺到了城中的變化。
並遠遠眺望,目睹了黑雲與紅燈的墜落。
“速速通稟住持,說季司辰三人,可能已與敵人交手。”大護院沉聲吩咐。
知客僧不敢耽擱,應了一聲,急匆匆邁開步子,穿過一道道牆壁,抵達一弘法師的禪房外,連續叩門,喊著:
“住持。”
卻毫無回應。
“師兄,住持說他昨日得了佛偈,心有所悟,前往雷音塔閉關修行了,吩咐說任何事不得打擾。”一名灑掃的凡俗小沙彌聽到動靜,拎著掃帚趕來道。
閉關了?
知客僧一怔:“什麼時候去的?”
“剛走不久,但這時候肯定也進塔了。”小沙彌說。
禪院深處,身披白色僧衣的一弘法師推開木門,穿過清幽的院子,抵達巍峨古樸的寶塔之下。
許是因清晨那件事,送走季平安三人後,一弘法師便心緒不安,無論他用何種方法,都無法令內心平靜。
經驗豐富的老和尚敏銳察覺到不對勁,猜測自身可能出現了某種問題,決定借助“雷音塔”這件法寶,檢查自身。
驗證身份後,他穿過結界,踏入寶塔第一層。
熟稔地來到核心處的桌案旁坐下,開始磨墨,準備繼續抄寫經卷,從而進入空明菩薩境。
然而就在他拿起筆,下意識差四周擺放的八麵銅鏡看去時,一弘法師突然怔住了。
他清楚看到,鏡子中倒映出的八個自己,不再是儒雅俊朗的模樣,而是表情陰狠而猙獰,眼珠發紅,嘴角笑容邪魅。
“啊——”一弘法師驚呼一聲,“阿修羅。”
……
……
錢塘城郊,某處荒僻的山林中。
“轟!”
伴隨地麵一聲低沉的響動,土石崩塌,一個大坑倏然出現,灰色道袍臟兮兮,狼狽不堪的搬山道人從坑洞中爬出。
扭頭望了眼南方,心有餘悸。
確定夜紅翎並未追來,這才鬆了口氣,開始盤膝在地,靜默調息。
沒過多久,林中突兀有陰風陣陣,光線飛快黯淡下去,一隻方正古樸的紅燈籠由遠及近,漸漸飄了過來。
燈罩上,模糊呈現一張女子的臉龐。
搬山老道睜開雙眼,看到燈籠化為一團白色火焰。
一身縞素,頭戴純白絲帶,臉色虛弱而蒼白,氣息虛浮的衛卿卿身形凝聚,咳嗽了一聲,嘴角溢出鮮血。
被她用手指擦去,眼神幽冷、怨毒:
“這就是你說的,破九星官?!”
感受著淩厲的殺意,搬山道人沒來由心慌,但畢竟是老江湖,當即頹然歎息:
“夫人息怒,此事的確乃貧道調查不夠,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
衛卿卿麵露譏諷:“你沒看到?”
搬山道人遲疑道:
“若我所見不錯,你似是遭遇了一具強大的法身,觀其容貌頗為陌生,當是今人道門中的頂級強者。”
衛卿卿恨恨說道:
“那星官打出法身時,曾說請掌教現身。”
道門掌教?老道士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難道是那個道門少女?當初在乾元寶庫附近,那小丫頭就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說不準,便是依仗此物。”
衛卿卿麵無表情,她不擅長表演,但有時候,最好的表演就是給出條件,然後讓旁人腦補。
搬山道人很快自我攻略完成,意識到對手比他預想中地位更高,更受師門長輩關照。
“如此說來,貧道輸得不冤。”搬山歎息一聲。
然後盯著處於暴怒邊緣的衛夫人,微微一笑,安撫道:
“夫人此番損失不小,我知伱有氣,然則你殺了貧道也於事無補。此番雖敗了,但我們‘人世間’必有補償,且會比你的損失更多。且隨貧道離開此處,避一避風頭,找個安全地方聯絡‘世子’,如何?”
雖說誘殺計劃失敗,但衛夫人徹底得罪了大周境內三大勢力,這份投名狀已經足夠。
搬山這番話,無疑是在表達,可以拉她成為組織內的“正式成員”。
果然與國師說的一般無二……衛卿卿心中輕歎,若論謀劃與布局,眼前的老道士給大周國師提鞋都不配……
“好。”衛卿卿略作猶豫,但還是點頭,又道:
“對了,和尚還沒跑出來?不找找他嗎?”
搬山搖了搖頭:
“這麼久都沒動靜,想必是被擒拿了。好在,我本來也不信任他。”
衛卿卿挑眉:“什麼意思?”
搬山道人灰褐色眼眸帶著冷色,說:
“我總覺得那家夥有些不對勁,和我們不太一樣。之前還想著尋機會試探一二,但如今……罷了。”
不一樣?
衛卿卿不解。但老道士明顯不願多說。
二人略作休整,當即鑽入密林,迅速朝著北方遁逃。
……
……
“一弘法師?!!”
城內,破敗的庭院內。
當夜紅翎揭開采花僧人的麵紗,看清其容貌後,難以遏製呼喊出這個名字。
是的!
這被鬥篷包裹的嚴嚴實實,鬼祟而神秘的“重生者”,衣服下的真容,竟然是雲林禪院住持。
這一刻,包括季平安在內的三人,腦海中都嗡的一下,浮現出一個個想法:
所以,禪院內令女子受孕的,是禪院住持?這才是其內部搜查無果的原因?
同時,這也能解釋其為何能進入雷音塔結界,並進入傳送門。
夜紅翎毛骨悚然,身為坐井修士,隻覺後背汗津津的,昨日與今晨在禪院中的一幕幕,都覺得怪誕了起來。
“是那個老禿驢!”俞漁的反應更大,眼珠子瞪圓,小嘴撐大。
完全難以理解。
季平安卻皺起了眉頭,說道:
“看下他是否有所易容。”
易容……是了,眼見不一定是真實,夜紅翎當即抬手,在已經昏迷的“一弘法師”臉上用力揉搓檢查:
“沒有人皮麵具。”
俞漁則用手敲擊眉心,開啟“天眼”,觀察片刻:
“也沒有施展易容法術的痕跡。”
考慮到“采花僧”的境界低於聖女,且處於昏迷狀態,基本排除易容的可能。
“但還是不太對勁,若真是一弘作惡,他昨晚為何要出手?節外生枝?”季平安冷靜下道。
說完這句話,他想起了衛夫人複述的搬山道人計劃。
雖可以用“故意作案,留下痕跡”將他吸引來錢塘解釋,但其中還有許多細節經不起推敲。
比如,一弘法師乃是根正苗紅的佛門修士,且始終在禪院內,沒道理突然死了,又恰好被奪舍,並避開佛門的視線。
可若他並非重生者,那又為何要行此惡事?倘若是尋常僧人,心生惡念倒也正常,比如托缽教,就都是一群“墮落僧人”。
但一弘乃是“淨光菩薩”弟子,證道院的高徒,佛法精深。
這種境界的修士,放縱欲念的可能性極低,並且,一旦真的破戒,佛心染塵,作為“淨光菩薩”一脈,很容易被發現異常。
畢竟,淨光秉承的道,對“佛心澄澈”要求極高。
又比如。
按照衛夫人給出的時間線,采花僧清晨時候就到來了,但那個時間段,一弘法師分明就在他們身邊。
“將他弄醒問問。”季平安說。
夜紅翎沒等反應,俞漁就抬起了腳丫子,“砰砰”幾腳猛踹,一弘法師頓時被踢成血葫蘆,也成功轉醒。
睜開雙眼後,眼瞳竟是黑色的,一張臉五官猙獰而陰狠,說道:
“你們必將墮入無邊地獄……”
“砰!”
俞漁一角踢過去,罵罵咧咧:
“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一弘法師遭受重擊,卻好似全無在意,眼眶中噴出滿是汙穢的濁氣,渾身散發出惡臭難聞的氣息,並慘叫起來。
他的皮膚開始泛紅,龜裂,仿佛雪人一般開始融化。
“是太陽!”夜紅翎猛地反應過來。
伴隨衛夫人離去,頭頂陰雲散去,午後熾熱的陽光潑灑下來。
而失去了鬥篷的阻擋,暴露於陽光下的“一弘法師”似遭受了恐怖的酷刑,尖叫,掙紮,想要施法掙脫捆綁,卻已力量枯竭。
三人蹬蹬後退,隻是幾個呼吸的功夫,“一弘法師”就萎縮融化,成為了一灘黑灰。
徹底消亡,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這……三人麵麵相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是我踢死的……”
俞漁縮了縮脖子,聲音弱弱地辯解,撇清責任:
“他好像很怕光,跟鬼魂似得,給曬死了。”
季平安無語地瞥了這時而聰明,時而愚蠢的少女一眼。
夜紅翎表情凝重:
“季司辰說的是對的,這件事有些古怪。若真是一弘法師,沒道理會被陽光殺死,起碼在禪院內,他是完全不畏懼陽光的。”
俞漁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