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一邊說,一邊繞開了李平東,直接來到了這尊神像前。
神像並不大,30公分。
不過神龕的位置很高。
就杵在客廳。
拍攝時方便架機位,所以肯定是不能貼牆的,但到時候卻可以給觀眾一種神龕掛在牆上的感覺。
給觀眾一種居高臨下的視角。
“過來給我拿個梯子。”
而聽到了導演的話,攝製組和劇務都開始忙碌起來。
很快,三角梯被搬來後,許鑫直接爬了上去,來到了神像前。
一隻眼睛閉上,以麵前的神像作為遮擋,擋住了視野上的一部分。
看了看之後,他說道:
“對講機給我。”
很快,劇務把對講機遞給了他。
“燈光燈光。”
“收到,導演請講。”
“你們調整一下,把強光的位置提高。一部分打在地板上,一部分搭在牆上。”
“收到。”
很快,在許鑫那隻獨眼的視角中,原本完全從落地窗外打過來的強光開始移動。
一直移動到小半麵在牆上,大部分在地上,許鑫拿著對講機說道:
“停。”
移動停止。
他扭頭看了一眼幾個圍在他身邊的劇務:
“你們幾個,站到場地裡麵去。”
幾個劇務乖乖的站了進去。
在其他人看來,幾個人一站到光裡,影子就充斥在這片光芒之下。
可在許鑫的獨眼視角裡麵,是看不到這些人的。
隻能看到他們的影子,在神龕的左側。
“你們做出來打架的動作。”
聽到導演的話,幾個人趕緊做了幾個動作。
許鑫的眼睛亮了起來。
可馬上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
睜開眼想了想,伸手把神像又挪了一下位置。
它不在正對著一樓大廳,而是變成了側麵對著。
他又用“獨眼”看了一番後,喃喃說道:
“問菩薩因何倒坐,歎眾生不肯回頭……群演呢,群演,王謙源。”
“誒,導演。”
王謙源趕緊走了過來。
而四個分彆扮演女孩的父母、祖父祖母的演員也都走了過來。
“來來來,你們站在這邊。道具,把棒子給給王謙源。大爺、大娘,一會兒他拿了棒子你們倆就做出來和他搶奪的模樣,老王,你直接照著這哥們的頭上敲。”
道具都是硬海綿,所以敲起來也不疼。
聽到了吩咐,幾個演員都圍住了王謙源。
“來,開始。”
很快,在其他圍觀的人眼中,場麵隻是有些淩亂。
可以神像為遮擋,一直獨眼看著那片光影的許鑫卻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好,可以了。就這麼拍,雷哥,來把機位架上……你懂要怎麼拍了沒?”
“呃……”
王雷剛要開口,可李平東卻忽然說道:
“我來吧。”
“那也行,李導你來找下機位,其他人開始準備。”
伴隨著他的吩咐,整個劇組開始迅速運轉,準備完成。
很快,伴隨著一聲“開始”,那一片留出來的光影之中,行凶者用木棍襲擊了這一家四口的畫麵,出現在了監視器之中。
拍的很快,幾乎也就是一二十秒,就已經結束了。
“好,可以了,讓張嬌做準備,先把光布置好再說機位的事情……”
許鑫一邊說,一邊離開了監視器,往二樓走了過去。
攝製組也開始轉移機器。
而李平東卻在監視器前,看起了剛才自己拍的畫麵。
16:9的畫麵之中,屏幕的右側,是完全靜止不動的神像背影。
而屏幕的左側,則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本就失真的黑白畫麵給出了一個很模糊,但卻又可以讓人清晰感知到的畫麵。
凶手,正在拿著某種長械的影子,一下又一下,在其他人的阻攔中敲擊一個人的頭。
可李平東卻敏銳的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神像的位置並非是他之前拿到了的鏡頭中,那需要給出特寫的正麵鏡頭。
它依舊俯瞰著眾生。但卻通過剛才許鑫隨手調整的一下角度,給人一種,事情發生在它側後方的模樣。
完全靜止的菩薩,光從後側方看其胎體輪廓,就知道其寶相莊嚴,大慈大悲。
可偏偏,它側後方的光影,卻如同佛光普照之下的邪魔祟生。
因為是光影,所以失真。
可又因為失焦的這種失真,給人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究竟是什麼人,要在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眼前行此毒手!
手段之殘忍,甚至連菩薩都不忍直視,隻能倒坐,不敢回頭。
“嘶……”
當這畫麵出現的一瞬間,在攝影一行中浸淫了一輩子的攝影師頭皮傳來了一陣陣的麻癢。
絕了。
……
“師父。”
李平東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林立看到師父走出彆墅後,趕緊從兜裡掏出了煙。
不需要言語,當看到師父接過煙後,他就趕緊掏出了火機幫師父點燃。
然後就聽到師父借助煙氣噴出的一聲歎息:
“唉……”
林立一愣。
納悶的問道:
“師父,怎麼啦?不開心喔?”
李平東沒回應。
隻是夾著煙,微微搖了搖頭。
師徒倆的氣氛與周圍忙碌的劇組顯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而李平東抽了兩三口煙後,忽然開口說道:
“阿立,這部戲拍完,你不要回彎彎了。我把你介紹到西影廠去,你去跟著許導。”
“……啊?”
林立一愣。
就見李平東看著不遠處,那正在架設燈光架子的燈光師們,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這一身本事,你都學的差不多了。現在差的就是經驗。我會把你介紹給許導……好好努力吧,以後爭取能做到他……不說禦用,但至少是專用攝影師的那幾個人之一。能做到這個位置,你這輩子的藝術成就,就有了。”
“呃……”
林立的性子其實很踏實,否則也不會跟李平東這麼多年都沒離開了。
所以聽到這話後,他先是點頭答應:
“好的。”
接著才問道:
“師父,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呋~~”
李平東沒直接回答。
而是又連續抽了幾口煙後,才繼續說道:
“阿立,你知道在我眼中的導演,其實就兩種。一種,是庸才。或許他們心裡有想法,或許他們也知道畫麵該怎麼拍,但卻需要咱們這些攝影導演,來幫他們完成心中畫麵的構想。而影視圈裡……絕大多數的導演都屬於庸才這一類。或者說是笨鳥,隻能靠勤來補拙的笨鳥。”
這話說出去容易得罪人。
所以李平東的聲音很小。
“而另一種,則是天才。但天才也分三六九等。比如……”
他想了想,才說道:
“比如說王佳衛吧。他的才華……與其說是才華,倒不如說是鑽牛角尖的大海撈針。就像是剛才那一幕,如果是他,可能就會老老實實的等天上的太陽出來,然後找到合適的角度,一點點的對照心中的畫麵,直到做到完全貼合。”
“而這種有才華的人,你總能在他們身上找到三分匠氣。並非他們不夠優秀,而是他們優秀的程度不會讓我們生出絕望感。”
“……”
林立也不吭聲,點頭繼續聆聽。
“可像是許導這種,整部戲,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世界。東邊不亮,沒有關係。西邊也可以亮。他……有一種韻味。而這種韻味,就是讓他在這些天才中脫穎而出的倚仗。就像是武俠小說裡的高手,摘葉飛花,也能傷人。就像是數學,有天賦的人,和沒天賦的人,或許從一出生起,就已經被拉開了差距……”
說著,他抽儘了最後一口煙,用腳把煙頭撚滅後,喃喃說道:
“對庸才而言,我們是發動機,是心臟。沒有我們,他們拍不出好的畫麵,這輛車無法啟動。而對一般的天才而言,我們更像是車載電腦,精準的幫助這台車子控製著每一個環節,保證它能在道路上疾速飛馳。”
“那許導……”
聽著徒弟的話,李平東輕笑了一聲:
“哈~對他而言,任何攝影導演,都隻是車裡的車載音響罷了。隻有他用的順手不順手,而不存在什麼完美的適配。任何人都可以,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台完美的機器。”
說到這,他忽然一陣恍惚。
依稀想起了幾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年輕人時,倆人在海灘討論這個年輕人第一部作品裡,某個畫麵片段該怎麼拍的模樣。
時間過的真快啊……
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幾乎是以每一部電影,都在飛速成長的驚人速度,兌現著自己那天馬行空一般的天賦。
“老了啊……”
他喃喃說道。
林立無言。
這是他第一次從師父口中聽到他承認自己老了。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至於許導……
他確實很厲害。
從大家一起合作《風聲》的時候,林立就能感覺到。
隻是……明明師父算上這次,已經和他合作了三次。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生出這種感慨呢?
他有些不理解。
而李平東也不需要他理解。
這種事情……隻有當他親自作為攝影師,站在導演麵前,感受到他那天馬行空一般的創意與構想,以及那份“韻味”時,他才會真正明白……
自己,到底是在給怎樣一種天才,在當攝影師。
而這種感覺,李平東沒在候孝閒身上感受過。
沒在薑紋身上感受過。
甚至沒在和他合作過的那些大名鼎鼎的導演身上感受過半點分毫。
唯獨小許……
每一次,他都可以直觀的感受到對方的成長。
而伴隨著這種成長,那種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的恐怖……
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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