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啊……玄武街的刺殺不過是個開頭,樓相跟鄒旭這幾天的談判才是重頭戲,都聽說談得比較難了吧,我聽說啊,對鄒旭那邊提出來想要的所有東西,女相這邊都詳細畫了圈。知道為什麼……雖然華夏軍給了晉地這些技術,但華夏軍給的,那是華夏軍主動,鄒旭是寧先生的弟子,他想要的那些,很可能就是中間最好的,或者也是有深意的……女相就是在讓鄒旭給他把這些分說清楚呢,而鄒旭或者也會在談判裡頭包藏禍心……這些人啊,都很複雜,鬼得很,小遊……那個遊巨俠,你去西南跑過,是不是這麼個樣子?」
話題拋給遊鴻卓,遊鴻卓在這邊笑著點頭「哥,叫妹夫就可以了,我當時在張村,聽那些一起訓練的兵說得最多的,就是參謀部的人,心都臟,真要跟他們成了敵人,隨時把你們給賣了,這個鄒旭……好像也在參謀部待過。」
「西南能人多。」秀才點了點頭,「但要是這裡薛、展都壓不住鄒旭,也不知道寧先生得放誰出來,才能真的弄死這王八蛋……」
亂師與晉地眼下雖為盟友,但畢竟還是並行的兩個係統,對於樓舒婉與鄒旭的談判,這邊隻是有所了解,但並不能參與進去,眼下隻能說是關注的重點。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了不少,針對華夏軍誰能夠壓住鄒旭的問題,也如關公戰秦瓊般的進行了不少議論,事實上,寧先生嫡傳弟子這個名頭,終究還是能唬住不少人的,在晉地若是薛展等人真壓不住他,遲早亂師也有可能受到這等人物的威脅。
如此熱火朝天地聊了好一陣,下午已接近傍晚時,有人過來道「義父到了。」
雖然與晉地進行了幾年親密無間的合作,但亂師的基本盤,並不在威勝,過去,常由協調能力較好的王巨雲、安惜福在這邊坐鎮,但軍隊、民眾則一般安置在威勝以北因為經曆過兵禍相對沒有那麼繁榮的一些地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自十餘年前開始,女真南下肆虐數次,雁門關以南,包括太原在內的各個城池都被蹚成了白地,王巨雲便是在這樣的死人堆裡,化用過去摩尼教的教義,聚集了部分可憐的幸存者,他們住過直麵雁門關女真人威脅的野地、吃過人肉,也在太原的廢墟裡搭過棚屋,而每一次女真兵禍南來的時候,這些人所處的地方,又將成為直麵兵鋒的第一線。
能夠將這些人聚攏成軍,四處流離,維持住、活下來,甚至還一直在理念和儘可能的現實中對更多的幸存者伸出援手,這就是王巨雲竭儘所能方才維係住的現狀了。
擊敗廖義仁後,樓舒婉騰出了一部分地方安置亂師,但第一期的發展,並沒有首先很好地涵蓋他們,這也是一種無奈的現狀,但無論如何,對比這十年以來的慘劇,眾人也已經身處極好的狀態當中了。
在兩邊勢力的底層,細微的摩擦,自然也有,這是哪個世界都無法避免的現實。於是從去年開始,樓舒婉與王巨雲
方麵其實便一直在協商這些事情。
從宏觀上來說,晉地將亂師作為一隻軍隊,直接納入權力體係,以亂師治下的居民填充因為戰亂也需要人口的這片大地,當然是最好的,但在實際的操作上,卻未能那麼順利地進行。這是因為過去王巨雲以教義和近乎「大家庭」的形式拉起了這支隊伍,在最艱難的時刻,亂師的中高層實際上是一直抱團取暖的團結狀態,想要讓他們直接進入晉地的體係,給他們新的職位,新的上司,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而即便在亂師的底層,那些幾乎是從太原等地死人堆裡活下來的人們,實際上也已經習慣了王巨雲傳下的摩尼教教義,雖然王巨雲已經簡化了教義,但那種守望相助、相依為命的習慣,確確實實地打動了不少人。
而即便已經進行了聯合,但如果說讓王巨雲傳播出去的教義大規模地在晉地傳開,縱使有著「降世玄女」身份的女相,又是不太願意接受的。作為政治家的敏銳讓她下意識的反感宗教,一麵是可以有,一麵是必須打壓。
王巨雲並非林宗吾那樣空有大誌毫無手段的武夫,雖然他如今秉承善意,但正因為他善意的純粹,他麾下教民的信奉也更為純粹。因此,一旦將亂師高速化入晉地,到時候會產生什麼後果,無論是樓舒婉,甚至於王巨雲本人,都有著一定的憂慮。
因為這些複雜的因素,到得去年年底,於喘息後對於晉地周邊的企圖也就漸漸成熟,對於亂師,或者讓它們去往北麵,甚至重建太原,或者讓它們去往西北,為整個中原重建橫山防線,都成為了一種選擇。
而在經過思考之後,樓舒婉與王巨雲的決定,是同時進行兩邊的布線。在女真人威脅依舊的情況下,不論是誰,要死死的拿住太原區域,都沒有把握,但太原又很重要,那麼,一方麵開發與重建太原,作為一個橋頭堡、中轉站甚至練兵場,另一方麵,將晉地與西北都發展成大後方,基本上就成為了晉地與亂師對之後戰略的一個中期規劃。
整個戰略是有些大的,甚至可能因為實力的不足而扯到蛋,但無論如何,也已經到了必須付諸實踐的時候。
沒有更理想的窗口期了。
於是,從年關開始,威勝附近亂師當中的兄弟姐妹陸續朝這邊聚集,於正月十五配合晉地的軍隊進行了一場閱兵演習,雖然尚未對外明說,但晉地正在考慮擴張的信號已經在私下裡散開,甚至於到得這個月,鄒旭的到來,也算得上是一次花花轎子人抬人的捧場,因此,樓舒婉當然也不會拒絕這樣的事情。
由此也導致了華夏軍那場不太走心的刺殺,以及後續各種複雜的扯皮。
遊鴻卓誌不在軍政,但連日以來身處於梁思乙的這群兄弟姐妹當中,對其中的種種,當然也聽了許多遍,到得這日去了外地的王巨雲又回來,與他一同返城的,還有一直作為亂師內政管家的安惜福,以及一名看來四十多歲、樣貌爽朗、麵帶數處傷疤的漢子,這也是亂師當中於王巨雲的義子義女裡排位和實力最靠前的人物,外號「小明王」的陳方達。
在亂師最為艱難的那段時間裡,王巨雲授藝有教無類,一眾義子義女,都可以修習「孔雀明王劍」,隻不過根據天賦的高低,王巨雲放在對方身上的精力,會有些區彆而已。陳方達之所以被稱為「小明王」,便是因為他在眾人當中孔雀明王劍的修為也是最高的,在部分人的說法裡,這也是承襲王巨雲的衣缽,將來要抬棺送終的弟子。
當然在亂師之中,地位的區彆,其實並沒有這麼嚴格,按照遊鴻卓的了解,陳方達更多的是與安惜福類似,能夠代替王巨雲管理亂師軍隊的軍中次席。
從外頭回來,滿頭白發但依舊精神矍鑠的王巨雲爽朗地與眾人打過了招呼,對於包括遊鴻卓、梁思乙在內的一眾家人,都
問過了最近一段時日以來他關心的事情。眼下的亂師正在籌劃布局,集結力量,以應對接下來對西北與太原的謀劃,但對於遊鴻卓與梁思乙的婚事,他也一直認為是這個大家庭裡的大喜事。
並且在了解到遊鴻卓的許多想法後,這位老人,也從未提過要讓他到亂師軍中效力的話,甚至對梁思乙說「小遊心性自由,天賦高,亦有高人為他打下武道的基礎,將來可以隨他去江湖上闖蕩,他有自己的道,未來會有一番大成就。」
遊鴻卓也並未對此說些什麼,他秉承俠道而行,當晉地陷入戰火,他自會去戰場上殺敵,倘若亂師仍舊處於當年的窘迫,為了妻子他也會貢獻自己的力量,但如今晉地的人手充裕,狀況一切都好,他不用迫切地到軍隊裡去做些什麼。
與每個人稍稍的聊了幾句後,舟車勞頓的王巨雲進去內裡短暫的洗漱休息。令得遊鴻卓有些意外的是,那背負雙劍的「小明王」陳方達在環顧四周後,徑直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妹夫是哪位?」
梁思乙表情複雜,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哥……」
話還沒說完,看見拱手站出來的遊鴻卓,對方哈哈一笑,伸手便抓了過來。
「聽父親說了你的武藝。」他笑道,「來,打一場!」
遊鴻卓微感錯愕,周圍則又是哄堂大笑,先前被遊鴻卓挑戰而選擇了退避的那位兄長此時也是滿心暢快,道「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三哥,好好虐他!」
也有人提醒「三哥,這家夥可凶!」
眾人在說話聲中自然而然地散開,過得片刻,隨著在演武場上對方的孔雀明王劍一劍劈來,遊鴻卓便徹底明白了,這位在亂師當中地位僅次於王巨雲,而與安惜福類似的副將,在率領軍隊之餘,其內在的屬性,竟也是一名武癡。
「哈哈——」
他長刀向上一撞。
——便是漫天的火光。
……
人影閃動。
鋒芒交錯。
天雲流轉。
暮日西歸……
傍晚的光芒暗下來了,聽著叮叮當當的聲音,稍稍休憩後的王巨雲披上了衣服,從後院過來,他穿過院廊,看見了演武場上亮起的火光,在火光裡折斷了的幾柄刀劍,也聽到了,那光芒中傳來的酣暢淋漓的笑聲。
周圍的人都在笑。
老人也笑起來了。
他也曾有過年輕時怒馬鮮衣、與刀劍為伴、恣意任俠的歲月。
已過去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