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邊那輪紅日已漸漸西沉,隻餘下些許餘輝灑落在吳中郡守府。
府內庭院裡,幾株槐樹靜靜佇立,樹乾粗糙且布滿歲月痕跡。樹枝上綠葉稀疏,風一吹,便打著旋飄落。
郡守大堂內,燭火尚未完全點亮,光線略顯昏暗。堂中幾根朱紅色的柱子上,紅漆已有些斑駁,地上鋪著的石磚,透著絲絲涼意,石紋縱橫交錯。大堂正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秦地圖,地圖兩側的帷幕因年久有些褪色,輕輕晃動著。
郡守殷通身著深綠色官服,腰間束著的玉帶在光線下隱隱泛著光澤。體態略顯臃腫,一張圓臉,眼睛狹長,此刻正神色平靜地吩咐著親隨:“去,請項梁先生過來一敘。”
親隨身材瘦小,眼神中透著機靈勁兒。聽到吩咐後,微微一怔,詫異道:“大人,您說請項梁先生?”
殷通微微點頭:“對。”
親隨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趕忙勸道:“大人,項梁與項羽叔侄是楚人。現在局勢有些微妙,在這時候請他來,是不是不太合適?”
“嗬嗬~”
殷通嘴角上揚,笑了一聲問道:“那你說說,我是哪裡人?”
親隨回答:“您是秦人啊。”
“沒錯。”
殷通臉上帶著笑意點頭:“若還是在秦朝廷政令不穩、四方動亂之時,或許秦人楚人是要分得清楚些。可如今,四海歸一,天下同屬大秦,哪裡還有那麼多分彆。你莫要擔憂,速速去請項梁先生前來。”
親隨心裡雖然還是有些擔憂,但看到郡守態度堅決,隻能領命去請人。
殷通站在廳中,望著親隨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雙手背在身後開始踱步。沒過多久,親隨帶著項梁來到廳前。
項梁穿著一襲青衫,衣服布料雖有幾處細微褶皺但整體乾淨整潔。身姿挺拔,肩膀寬闊,麵部線條硬朗,眉毛濃密且微微上揚,眼睛深邃有神。
“哈哈哈~”
殷通哈哈一笑,拱了拱手道:“項梁公,多日不見,你可清閒啊!”
“蒙大人見召,不勝榮幸之至啊!”
看著殷通這般態度,項梁心裡鬆了口氣,忙還了一禮:“隻是不知道大人要見梁,所為何事?”
殷通抬手示意項梁入座,一邊說道:“如今大秦雖一統四海,但各方暗流湧動。我聽聞先生在吳中有頗高威望,且見識不凡,想與先生探討一番這天下局勢以及吳中未來之走向。”
項梁目光閃動幾下,直視殷通:“大人過譽,項梁不過一介草民。天下大事,太過紛繁,項某蟄伏鄉野久矣,早就不問世事了,不知大人此話何意啊?”
殷通盯著項梁看了一會,輕輕搖頭,笑道:
“先生不必自謙,我觀先生氣宇不凡,定有高見。如今朝廷政令頻出,百姓頗有怨言。我身為郡守,既想保一方安寧,又得遵朝廷之令,實在是左右為難。”
項梁沉默片刻,緩緩說道:“大人為一方郡守,心係百姓,實乃百姓之福。然大秦律法森嚴,大人也需謹慎行事。”
殷通微微歎氣:“我又何嘗不知。隻是如今這局勢,若不未雨綢繆,恐生變故。我聽聞先生家族在楚地曾……”
話未說完,殷通似是意識到不妥,停頓了一下。
項梁神色不變,隻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家族往事,早已如煙。如今我們皆為秦人,自當遵循秦律。”
殷通點頭:“先生豁達。但我聽聞,楚地舊民對大秦仍有諸多不滿,先生以為該當如何化解?”
項梁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大人,民心所向,非一朝一夕可改。唯有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讓百姓安居樂業,方能長治久安。”
殷通沉思片刻,緊緊盯著項梁:“先生所言甚是。隻是這賦稅徭役皆為朝廷所定,我亦無權更改。項梁公……我就直說了吧!眼下大秦無道,應該反了!”
“啊?!!”
項梁麵露驚駭之色,心中疑竇叢生,以為殷通在試探自己,忙賠笑道:“大人,您不是在說笑吧?”
“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可能說笑呢!…二世皇帝不上朝,任由趙高把持朝政。”
殷通站起身子,圓臉緊繃,狹長的雙眼透著決然與狠戾,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無儘的怨憤:
“朝堂之上,奸佞橫行,忠良被逐。本以為新君即位,天下能有一番新氣象,可這才短短一年,剛剛有了些許休養生息的苗頭,卻又要再起兵戈。百姓們在這連年的征調中早已疲憊不堪,賣兒鬻女者不計其數,田間荒蕪,村落破敗,何處不是哭聲震天。”
殷通雙手緊握成拳,關節泛白。回想起曾經在吳中郡的風光無限,那時的他,隻要一聲令下,眾人無不唯唯諾諾。賦稅的額外征收如同源源不斷的溪流,淌進他的腰包,徭役中的油水更是讓他的府邸富得流油。他用這些錢財廣置田產,招攬門客,親信們如同眾星捧月般圍繞在他身邊,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易華偉的政令如同一道晴天霹靂,瞬間將他的美夢擊碎。限製地方賦稅額外征收的條文,如同一把枷鎖,緊緊鎖住了他的財路;徭役調度的嚴格管控,又似一把利刃,斬斷了他獲取利益的根源。府中的開支一減再減,從山珍海味到粗茶淡飯,從綾羅綢緞到布衣素服。曾經那些對他笑臉相迎、阿諛奉承的親信們,如今看到他時眼神躲閃,甚至有人在背後偷偷議論,準備另尋高枝。
更令他憤懣不已的是,近日他接到一封密信,那信中的內容如同一把毒刺,深深紮進他的心裡。信上說,等他任期一滿,趙高準備將他調離吳中,轉任桂林郡。那桂林郡,在他眼中不過是荒蠻之地,瘴氣彌漫,猛獸橫行。
想著自己在這吳中兢兢業業,為大秦守土安民,換來的卻是如此下場?
這大秦,不要也罷!!
而恰好此時,易華偉將郡中精兵強將抽調了一半去出征西域。這一調動,在殷通眼中卻成了天賜良機。他暗中買通了幾個都尉,隻差一個能統兵作戰的將領。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項梁身上。項梁在吳中素有威望,且頗有軍事才能。若能得他相助,大事或許可成。
殷通望著大堂外黑暗的夜幕,仿佛看到了自己登上高位、掌握大權的那一天。此時,項梁正靜靜地坐在一旁,麵色平靜如水,但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思索著眼前的局勢以及自己該如何抉擇。
大堂內,燭火搖曳,光影在四壁慌亂地跳動。
殷通緩緩轉身,目光直直地看向項梁,言辭懇切且帶著幾分推崇:“項梁公,你是項燕將軍之子,貴胄之後,你的威名天下無人不曉。”
項梁微微抬眸,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稍縱即逝,而後謙遜地低下頭。
殷通繼續說道:“六國覆滅,楚國最是冤屈。而當下,大秦已經失去了人心,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你說,我能不順應這大勢嗎?”
項梁回過神來,聽到殷通這般言語,心中暗喜,猶如瞌睡時天上掉下來個枕頭。但他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強壓住內心的激動,朝殷通深深拜下:“承蒙大人信任,項梁不勝感激!隻是,若要舉事……大人可有兵馬?”
殷通昂首,雙手背於身後,臉上露出自得的笑容:“哈哈~,兵馬、軍車皆在我掌控之中,都聽我的調遣。”
項梁微微點頭,眼中卻閃過一絲疑慮,目光微微一沉:“那秦使怎麼辦?此事若被秦使知曉,上報朝廷,那便是滅頂之災。”
“哈哈哈哈~~項梁公啊,項梁公,你還說你不問世事,其實你一直都心懷天下。”
殷通大笑起來,笑聲在大堂內回蕩,震得燭火晃得更厲害了。良久,殷通止住笑聲,伸出手指,指了指桌上的木盒:“來,打開這個盒子,項梁公看看這裡麵裝的是什麼?”
項梁心中湧起一絲好奇與不安,緩緩走向木盒。輕輕打開盒蓋,刹那間,他瞪大了眼睛,裡麵裝著的,赫然是秦使的腦袋。雙目圓睜,仿佛死不瞑目,鮮血已經乾涸,在盒子底部凝結成暗紅色的斑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