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之論,其實大部分學說都是支持的。譬如穀梁學說也支持這個論點,隻是,在支持上它又附加了一個條件,那就是本國強於他國,那就複仇,若弱於敵國,就算了。”
“兩相比較下來,雖然公羊派的教義偏為激進,但臣還是比較喜歡公羊學說的。”
一番侃侃而談後。
武帝頗為好奇地回道:“董仲舒不是教你公羊的麼,你什麼時候也讀了穀梁?”
“臣慚愧,其實儒家弟子春秋五傳都要讀的。隻是臣平日裡較為懶惰,所以公羊之外,隻讀了兩三遍穀梁和一遍左傳。”霍光尷尬地撓了撓頭。
這個尷尬是真的。
儒家弟子,不管是哪一學說派係,基本上五傳都是要讀的。
熟讀公羊,而不知穀梁?
如那井底之蛙,眼中也就知道個井口大小的天地。
在霍光和漢武帝的交流中,擂台式的論戰已經開始了。
《左傳》派的那個黑乎乎的小老頭,正與《鄒氏春秋傳》學說的領頭人激烈論述著彼此的觀點。
從目前情景上來看,左傳論點頗占上風!
此時漢武帝看著場上二人論戰,私下卻又對霍光問道:“既然你讀了穀梁,公羊還有左傳,那你說說三者有何區彆?”
霍光拱手道:“左傳的話,應該區彆是最大的。它以史實為主,甚至還補充了一些《春秋》中沒有記錄的大事。而穀梁傳和公羊傳則是講的微言大義,用著作者的理解去闡釋孔聖的意思。”
“如果將區彆細致化來說,可以用齊國滅紀國為例,闡述大複仇論點。”
“公羊派的說法是,紀國讒言害死齊哀公,齊國隔九世之仇滅紀國。”
“穀梁派的說法是,紀侯大去其國,何談九世之仇猶可報?”
“左傳派的說法是,齊國以齊哀公之死為名攻紀國,紀國滅,紀侯逃。”
“說的不錯,可見你下過一番功夫。”聽聞霍光的話,漢武帝點點頭,隨即又轉頭看向另一邊的皇子劉據,問道:“皇兒,可聽懂了。”
然而。
年幼的劉據不過七八歲,聽著父皇劉徹的話,懵懵懂懂的搖了搖頭。
這一幕使得漢武帝大感不悅,罵道:“怎麼笨成這樣,霍議郎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懂,還怎麼學?”
被父皇一訓。
身為皇子的劉據,隻好慚愧的低下頭來。
這時漢武帝又看向霍光,問道:“霍議郎,可有更簡單的解釋?”
霍光當即點頭,說道:“有!”
“嗯,那就請霍議郎為皇兒說說。”漢武帝看向霍光,眼中露出欣慰的表情來。
那樣子。
仿佛一個老父親看著光宗耀祖回來的娃一樣,而皇子劉據就成了山上撿來的。
霍光雖有些汗顏,但還是認認真真為皇子劉據解釋道:“殿下,如果聽不懂紀、齊之事,臣便以張三、李四舉例。”
“公羊傳的說法是,張三殺了李四,李四後人必須要報複張三或者張三的後人。”
“穀梁傳的說法是,李四被殺了,我都沒提張三,你李四後人複什麼仇。”
“左傳的說法是,某一天內,某某地方發生了一件凶案,歹徒張三因為什麼事,動手殺了李四。”
在這番敘述下,皇子劉據當即拍手說道:“這樣說的話,那我就懂了。”
懂了就好!
霍光看著皇子劉據,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
要是這還不懂,那霍光也沒有辦法了。
一番交談過後。
擂台上。
董公登場,開始與左傳派那個皮膚黑乎乎的小老頭對論起來。
他們所提出的論點,可不像霍光說的如此簡單,大都是些複雜深奧的問題。
當然。
如果要霍光來形容他們的論點,那就是全部是牽強附會的瞎扯淡。
孔子作春秋,明明是記錄春秋時期各國發生的事情,沒成想被後人扯出這麼多主觀的大道理出來了。
就像一本名著,被人過度解讀的樣子。
漢武帝聽著場上爭論的二人,屬實是聽不下去,便又對霍光問道:“霍議郎認為,五傳最後,誰能勝出?”
霍光淡淡一笑道:“當然是臣的老師董公了。”
“哦?就因為他是你的老師,所以你才這麼認為?”漢武帝劉徹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霍光微微搖頭,說道:“不,陛下,臣認為董公會贏,是有一番考究的。”
“夾氏傳,鄒氏傳,已然屬於末流,根本不足以和公羊傳叫板。左傳,乃記述事件起因經過結果,無主觀含義。”
“唯有穀梁傳可與公羊傳比擬,但問題是...”
說到這裡,霍光微微皺眉,似乎有些難言的樣子。
而漢武帝正聽的上頭,怎能在這時候斷了。
隨即!
漢武帝劉徹便問道:“怎麼說著說著,還吞吞吐吐的了,有話直說,無需擔憂什麼!”
於是。
霍光便繼續說道:“那臣便接著說說。”
“穀梁傳和公羊傳都是微言大義,二者很多地方都有相近的意思,所以能比的隻有穀梁。”
“但問題是,穀梁派的大儒瑕丘江公,他老人家說話有點結巴,這和我老師董公爭論,自是要吃嘴笨的虧。”
漢武帝一聽,更是樂了。
等到後麵。
穀梁派的大儒瑕丘江公上場,一聽,發現他果然有些嘴笨。
漢武帝當即搖搖頭,臉上那抹不易察覺的擔憂也沒了,開口說道:“這說話都不利索,怎麼能跟董生爭論?嗬嗬,霍議郎果然沒有說錯,據兒的儒家講席,應該是董仲舒了!”
公羊學派能大行其道,必然與當權者脫不了關係。
畢竟公羊學說裡一些強硬霸道的理念,很符合漢武帝劉徹的脾氣。
若不合武帝之意。
哪怕董仲舒贏了,漢武帝也會讓他輸個明明白白。
然而。
漢武帝正樂著呢,一旁的劉據,看著場中爭論不敗的董仲舒,眼神中卻突顯一絲厭惡的神采。
隻是這一抹厭惡的神采很快就一閃而過,未曾有人察覺到,包括霍光在內。
擂台論戰結束後。
董公毫無懸念的贏了所有學派大儒,於是被漢武帝留下,為皇子劉據舉行拜師之禮。
其餘學派大儒,則紛紛黯然離去犬台宮。
如那瑕丘江公者,出了宮門後,更是老淚縱橫,涕淚不止的歎氣道:“完了,穀梁學說要...要要淪為末流,老夫實屬罪人矣!”
一旁來接太公的江婉秋,見老人這樣,當即說道:“太公,是不是那霍光又偷奸耍滑,使得您落敗了?哼,我找他要說法去!”
說著。
江婉秋便要朝著正與司馬遷交談霍光走去。
“回來!”瑕丘江公一聽,頓時臉色變了,嗬斥道:“要...要要什麼說法,都是太公我...我我吃了口舌的虧,否則豈能讓那...那那董仲舒勝我。”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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