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的賴管家夫妻親自來林府下請帖,他們態度畢恭畢敬。身為心腹,他們明白賈代善和史夫人的心思,林家如今又是侯門之尊,自然是不敢小窺了的。進得府來,一路上見林府亭台樓閣錯落有致,花木鬱鬱,處處精巧,也不失疏朗明淨,雖不如榮國府那般壯麗,也彆有一番風味。賴氏不知怎麼形容,隻知道這宅子好看舒服,暗道林家人好會享福。
朱氏見了賴娘子,隻見她衣著體麵,頭上插著幾隻沉甸甸的金釵,手腕上帶著的一對玉鐲也水頭潤澤,碧綠碧綠的,普通官宦人家的主子也比不上她的裝扮。朱氏心中就是一陣冷笑,好個赫赫揚揚的榮國府啊,連一個得臉的下人都是這等張揚顯擺,這賈家人難道看不出下人們趴在她們身上吸血,掏空了自家,以致二十年後就撐不住了?可笑這賈家一麵姑息養奸,一麵卻打起自家姻親的主意,吞沒了林家曆代積累的財產!
朱氏想起此處,不由得五內俱焚,隻恨不得立時把那請帖撕得粉碎。再想到和林雪峰事先商量的應對,才勉強忍了下來。
林雪峰和朱氏答應下了賈家的邀請,在約定的日子去榮國府做客。既然賈家起了這樣的心思,躲是躲不開的,與其千日防賊,不如坦坦蕩蕩地拒絕。他們就是要讓賈家人死了這條心,不要再打林海的主意,告訴他們,我們和兒子已經有了中意的人選!懂道理的人,就不該再糾纏了。
幾天後,林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賈家去了,林雪峰和林海騎馬,朱氏一人坐了一輛朱輪華蓋車,嘉南姐妹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還有跟著伺候的丫鬟嬤嬤們坐的車子也跟在後麵一長溜。林家如今也是侯門了,在勢利粗鄙的賈家麵前,擺出侯門的排場來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此番榮國府之行的氣氛,完全與上次拜訪孫家不同。
雖說侯爵和國公還差了一等,但林家人並不放在心上。因為,林家是文臣,按照當時的規則來說,就是要比武官們要高。再說了,林家這侯爵是自己掙來的,賈代善卻是襲的爵位。林海日後是不降等襲爵,但賈赦卻沒這個優待了。
賈家開了側門,迎接新晉的明正侯一家。朱氏見狀,頓時又想起了林黛玉初進榮國府時,走的是角門。那時林如海還沒死呢,她還是巡鹽禦史千金的身份,賈家人就敢如此怠慢!朱氏頓時心中火起,下車時狠狠地瞪了林海一眼,都是你選的好妻子!想起兒子其後的悲催,目光中又滿滿都是心疼。
林海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槍:呃,母親為什麼這樣看著他,今天他是哪裡不對麼?
賈代善帶著賈赦、賈政,親自來迎接林雪峰父子,朱氏和嘉南姐妹坐上了榮國府的軟轎,徑自往後麵去,史夫人等女眷在花園中,設了宴席,準備款待林家母女。
榮國府壯麗軒峻,一派富貴景象,伺候一側的下人眾多,均衣著齊整,看起來氣派得緊。史夫人身邊跟著賈政的妻子王氏,賈敏也伴在左右。兩家女眷相見,各自見禮,親熱地寒暄了一回。貴夫人們在場麵上應酬,無論關係如何,都不能失禮,多是語言上的含沙射影。
史夫人先是稱歎了一番朱氏的好福氣,丈夫和兒子都是極有出息的,又誇獎朱氏身邊的嘉南姐妹美麗嫻雅,朱氏教養得好雲雲。說著,命人打點出見麵的禮物來。
朱氏謙虛了一番後,讓嘉南姐妹收下道謝,然後也讓嬤嬤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來。
“這兩份是給您家裡兩位少夫人的,賈夫人真是好福氣,如今都有媳婦伺候著了。不像我,我家老爺要兒子先立業,再成家,所以就耽擱下了,現在才準備婚事,這幾日在給女家準備下定呢。林家可是第一次要娶媳婦,我心中倒是忐忑著呢,這還要向賈夫人您多請教!”朱氏笑吟吟地道。
從眼睛餘光中看著史夫人的臉一下子僵硬起來,朱氏心中一陣快意。哼,自己搶先把這話挑明了,看你賈家還有什麼臉麵來爭?
賈敏的麵色也瞬間慘白。她隻聽母親含混提過,孫家人對林海有意,估摸著已經開始聯絡起來了,所以賈家也要儘早和林家人見一麵,才好和林家透出這個意思來。林家若知道了賈家想以女嫁之,再親眼看了敏兒的人才樣貌,在孫家姑娘和敏兒之間,要選擇誰,還不是很明白麼?
所以,今日她心中忐忑著,很精心地打扮了,要顯出自己高貴氣派,但又優雅韻致的國公千金風範,壓倒那孫家姑娘。她自忖自己足夠讓人們都眼前一亮,再加上與國公府聯姻的種種好處,林家人會做出正確選擇的。豈知,一開始,她們母女就被迎頭澆了一盆涼水。
賈敏眼中一瞬間流露出的委屈和怨憤落入了朱氏眼底。賈敏確實是個嫋娜雅致的美貌女子,一顰一笑,都顯得楚楚動人,再配上那名貴服飾,第一眼看上去,要比孫家姑娘更加驚豔。但朱氏心中,早就視賈敏為禍亂林家的災星,看著賈敏,就一股怒火壓不住,賈敏就是再出色十倍,她也不會對之有好感的。現在發現賈敏的神色變化,越發覺得她不是個好的。
“咦,對了,怎麼不見您府上的長媳呢?我這裡也給她備了禮物呢。”朱氏早就讓人打探清楚了個中內情,故意這樣問道。
“哦,她近來身體不適,一直臥床不起,我就沒讓她來伺候,讓她好生養病呢。林夫人見諒!”史夫人臉色難堪。
“哦,那太可惜了,年紀輕輕的,可要保養好身體啊。她遇到您這位體貼的好婆母,也是她的福氣啊!”朱氏心中冷嗤了一聲。賈家長媳娘家被牽扯進了太子兵變,日前父兄已被問罪流放,原本一個前途光明的文官之家就此敗落了,就是下一代僥幸能起來,那至少也得一二十年後了。
那長媳眼下是臥病在床,等著這風聲過去,怕不要慢慢地‘病逝’了?賈家,真的是翻臉無情啊!這長媳當初也是他們很滿意地求娶而來的,打的主意也是借此從武勳往文官轉型吧?可惜啊,天不遂人願!
朱氏渾身一陣寒涼,她自忖這般冷酷的事,林家是絕對做不出來的,怪不得自家最後被賈家坑害得如此慘!前世他們母子竟然沒仔細看明白這一點!她心中越發對史夫人和賈敏厭惡起來。
一眼瞥見王氏筆直地立在史夫人身後伺候,朱氏又是拿著這和孫家和自家等書香文官之家比較。雖說媳婦伺候公婆是常情,但通情達理的人家,哪裡會讓媳婦像丫鬟一般伺候的。大多是媳婦向公婆請安問好,奉奉茶,用膳時給布幾筷子菜,做個樣子便罷了。就像‘四德’也要求‘女工’,但哪家千金小姐也不會成日地做針線,隻是不能一些兒不會,有興趣就多做一些。
賈家媳婦的日子不好過,朱氏不禁想到,賈敏嫁入林家,自己和海兒定然是很善待她的。這也是賈家人想著把她嫁入林家的原因之一吧,武勳之家,想必都是這等做派,拿著苛待媳婦來顯示自己家規矩大,都是一丘之貉。賈敏眼見著自己二嫂辛苦伺候著,竟也心安理得的,難道她到了林家,也是這樣伺候自己的?
“史夫人,咱們家一直在江南,倒是和京城裡風俗不同。”朱氏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盞,笑著對史夫人道:“聽說京城高門中,講究媳婦要精心周到伺候地公婆,才是有規矩的人家。我原先還不信,今日看您家二媳婦這般,才知道確實如此,不像咱們南邊,大家都做個樣子,大麵子上不錯就是了。”
王氏心中怨憤,隻不敢宣之於口:嗬嗬,哪裡是高門都如此,隻是這史氏要擺這婆婆的譜,磋磨媳婦罷了!
“可見我這是井底之蛙了,”朱氏歎道:“今日若不是來您府上拜訪,也不能知道,那豈不是顯得咱們家規矩鬆懈麼?那我也隻得入鄉隨俗,想來京城中官家女子,自小也蒙受此閨訓,不會生出怨懟來。若是換了江南的姑娘,定然會以為我是在苛待她,反而不美。”
史夫人、賈敏說不出話來:這
“這是給您家姑娘的,禮物菲薄,可不要嫌棄了。”朱氏繼續命嬤嬤拿出份禮物來:每份都是一串晶瑩皎潔的珍珠項鏈,一對精致的用拉金絲編織出的束發金環,上麵鑲嵌著各色寶石,一對天鵝絨做出的花朵,花色各異。
“這天鵝絨做的花兒,是金陵的特產,給她們姐妹賞玩吧。”朱氏命人先把其中一份給賈敏,她的那份和其他的也是一樣的,隻那寶石更名貴些,珍珠更大一些。
賈家有四位姑娘,賈敏是嫡幼女,現在在家中的還有兩個庶出姐姐,一個已經許配了人家,尚未過門;一位也正在議親,但這兩位姐姐的婚姻人選,隻在武官之家裡,夫婿也沒太出眾。
朱氏準備了一樣的禮物,就是擔心單獨送了賈敏,日後賈家拿著這個來說事,道這是定物之類的,惹來麻煩;賈敏這份又比她們的貴重些,以示嫡庶有彆。就如同林家給賈家兩位媳婦的見麵禮,雖都是錦緞衣料,但給王氏的要比她大嫂的要略差一些。
朱氏:讓我們林家這傳承了幾代的世家來告訴你,什麼叫做‘代為官,才懂得倫理規矩’!
賈家眾人見這禮品,也不免覺著心塞,但又挑剔不了,人家那是完全符合禮儀的,隻心中吐槽林家人迂腐死板。
“您家中眼下還有兩位姑娘吧,不如也請來,讓嘉南姐妹見一見,結識一回。”朱氏不動聲色地道。
“這,她們姐妹生性羞怯,不善與人交道,況她們也在備嫁,做針線呢。”史夫人連忙推脫道。
“那有何妨呢?”朱氏笑道:“隻不過閨中姑娘們見一見麵吧,整日地做針線,也該來鬆散鬆散。想必是姑娘太好了,夫人您舍不得給咱們看?”—就是要讓賈府的姑娘們一起出來,那今日就是普通的交際,把水攪渾,免得日後傳出林家主母來相看賈敏的流言來。
見朱氏堅持如此,史夫人無奈,隻得施了個眼色,讓丫鬟去請兩位姑娘來。
儘管被囑咐了要好生打扮,但兩位姑娘出來時,那衣著穿戴,比起賈敏來,還是明顯遜色了許多,而且見了史夫人,態度拘謹萎縮。這一看,這兩位庶女都是在家中日子過得不甚如意的。
眾人目光不禁轉向林家嘉南姐妹。這姐妹倆,衣物精致秀雅,但看得出來,並不是為撐場麵特意做的新衣朱氏:沒必要顯示得對賈家這麼重視),身上的首飾都是上好講究的。更關鍵的,是這姐妹倆對著朱氏是很自然的親近,對著眾人,也是落落大方,半點不露怯,從言談舉止,就能看出她們受過良好的教養。
再互相一交流,原來林家給嘉南姐妹倆自小就花重金請了正經的女先生來教學,不但是女工禮儀,還要學習管家,乃至詩書術數等,都不落下。
這,林家庶女都如此教養的麼?這,就是江南書香世家的底蘊麼?賈家人的聲勢一下子就蔫了,賈家庶女就不說了,就是那王氏,正經的王家嫡女,也是不識字的。
史夫人覺著臉上火辣辣的。看來,想著拿賈家的富貴來無形中震懾林家,這條路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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