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過了一個難忘的生辰。
早起,賈家人就齊聚一堂,安排了戲酒,為賈政賀壽。正當熱鬨喧嘩之際,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在許多內監跟從下,前來榮國府降旨,宣賈政即刻入宮陛見。可憐賈政為官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得蒙皇上召見,不知是何兆頭,當即戰戰兢兢地更衣入朝。
賈家闔家大小心中都惶惶不安,自賈代善去世之後,賈家就沒有單獨接到過宮裡的旨意,也不知此番是福還是禍?正在心焦萬分的時候,消息傳來,原來是賈元春被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為賢德嬪,賈政吩咐讓她們趕緊入宮謝恩。
賈家人的心這才安穩地放進了肚子裡,隨即都喜氣洋洋起來,笑語不絕。史夫人和王夫人和東府的尤氏都按品盛裝起來,入宮去謝恩,賈赦和賈珍等也一本正經地換上了朝服,跟隨著前往。
嘉明帝聽著身邊的太監回報,看著手中的奏折,眼皮都不抬一下,但心中已經給賈家人記上了一筆。他可不耐煩理會賈家眾人,隻讓皇後召見了賈家女眷一麵,磕頭謝恩後,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們退下了。在嘉明帝未上位之前,賈家與他走得並不近,矜持著國公府的身份,和娘家並不特彆顯赫的皇後關係也平常,此時皇後自然也不會與她們有多親熱。
‘居然又去了大明宮!’嘉明帝心中冷嗤了一聲:看來她們是知道賈元春是被誰提攜的。父皇,甄太妃,可真是糊塗了,難道就憑借著幾個女子,就想把我籠絡住?不過,嘉明帝停下筆,沉思著:明年就是大選之年,朕是不是也應該挑選幾個新興武臣之家的女兒入宮,以收攏他們的心。這事朕須得與皇後說一說其中道理,入宮之後,要對她們好生關照,以示恩澤。
賈元春得到冊封後,皇後就安排了鳳藻宮作為她的住處。鳳藻宮寬敞華麗,陳設精致,隻住著賈元春一個主子和一大群伺候她的宮女、女官們,大家對賈元春畢恭畢敬,眾星捧月一般,可見這新鮮出爐的賢德嬪在宮中風頭正勁。
史夫人和王夫人看著這金碧輝煌的宮宇,春風滿麵,華服靚妝的賈元春,心中滿是得意欣慰。隻是可惜,這鳳藻宮離嘉明帝居住的乾清宮要遠了些,走過去要花不少時候呢。眼下賈元春隻是個嬪妃,不如妃子來得風光體麵。但隻要賈元春伺候好了嘉明帝,日後自然就會晉位的。
想當初,甄太妃剛進宮時,隻是被封了個貴人,都不能獨自執掌一宮,但她得到了太上皇的寵愛,不斷地得到晉封,最後還不是成了貴妃,壓了出身比她好,入宮比她早的淑妃一頭?甄太妃能做到如此,元春又哪裡比她差了呢?元春的好日子還在後麵呢,不愧是大年初一出生的,有大福氣大造化!
沾著賈元春封嬪的喜氣,賈家往日的失意挫敗頓時一掃而空,各人心中都充溢著興奮和得意,仿佛看到元春得寵,賈家雞犬升天後的風光無限。賈代善再如何受太上皇重用,那與皇家也不是一家人啊,現在有娘娘在,那賈家就成了皇親國戚了啊!
賈家忙著向各處親戚們報喜,老親們都送來了禮物,表示了祝賀之意,尤以江南薛家送來的禮物最重。薛家是老親中唯一的皇商,家境豪富,但身上已經沒有爵位官職,在賈、王、史、薛四大家族中,論起權勢地位來,可謂是最墊底的。薛家主母又是賈元春的親姨母,對於薛家的厚禮,賈家是心安理得笑納。
但讓她們心塞的是,也有些人並不願理會賈家的大喜事。首先,張家就渾當沒這回事一般,派人去告訴賈璉時,他隻點點頭,淡淡地表示知道了,再無二話,冷淡得仿佛賈元春不是自家堂姐似的。
派去的下人回去支支吾吾地稟報了賈璉的反應,史夫人便生起氣來,賈璉你可是賈家的子孫啊,縱然你對賈家有不滿,但‘胳膊折了也要放在袖子裡’,不應該以家族利益為重麼,怎的如此不識大體,對賈家如此冷淡,須知大家是‘一榮則榮,一損則損’啊!
史夫人此時覺得賈家正興起,心中底氣足了,自己也占了理,子不教父之過,吩咐賈赦前去訓導賈璉一回,最好便是乘機接他回榮國府,賈璉是個有前程的,不能由著他置身事外,不把自己當賈家人!賈赦對賈璉和張氏對自己的疏遠冷淡也早感到憋屈,領了史夫人的命令,也想著乘勢壓製住這母子二人,以振威嚴,於是打疊起勇氣來,徑自去了張府。
賈赦上門時,正巧張老太爺在會客人。來訪的是張老太爺當年的小師弟,新近上任的內閣徐大學士。昔日張家遭災之時,徐師弟還在外地做官,也無力援手,深以為憾。但他一直念著對他有恩的師兄,後來他還特地差人去了張家人流放之地,給他們送了不少銀錢物品,拜托當地的官員照看,師兄弟之間友情甚篤。嘉明帝繼位後,徐師弟被調入京城,得到重用,今日有閒暇,就上門來與張老太爺下棋敘舊。
徐大學士早就從張老太爺口中聽說了賈家當日做的下作事,此刻見著猥瑣昏聵,眼神渾濁的賈赦,那是全無好感,臉色冷厲地注視著他。
賈赦知道了徐大學士的身份後,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在他無形的威壓下,登時就矮了三分,心中生出畏懼來。張老太爺厲聲詢問賈赦的來意,賈赦吞吞吐吐地把賈家要接回賈璉的話略說了一回。
“璉兒要在我這裡讀書呢,不會回去的!”張老太爺一口拒絕“當初寧兒與你‘析產彆居’時,就與你賈家說得明明白,你們也是答應了的。白紙黑字寫下來了,怎麼,現在要反悔了?”
他上下打量了賈赦一回,冷笑著道:“老夫聽說了,府上新近有件喜事,你的侄女被封為賢德嬪了。原來賈家身份不同了,怪不得有這個底氣來我張家頤指氣使呢?”
“嶽父大人,小婿並不是”在張老太爺麵前,賈赦不敢反駁,連忙辯解道。
“老夫當不起賈將軍的這句尊稱!”張老太爺神色鄙夷地看著賈赦,厭惡地道。
“既然當初有了約定,那自然就要遵守。”徐大學士淡淡地道:“若是貴府上不服,儘可以把這官司打到皇上麵前。或許賢德嬪的麵子大,榮國府的威勢盛,貴府能一手遮天,得償所願呢?”
說完這句話,他轉向張老太爺,笑著道:“師兄,我見璉兒是個好孩子,不如就讓我忝顏把他收歸門下吧。”
“好好,你素來才識學問遠勝於我,能拜你為師,那是璉兒的福氣,也不必計較輩分了!”張老太爺大喜道,明白徐學士的一番苦心,又冷冷地瞟了賈赦一眼:“有你護著,我也不用擔心日後他會被那惡毒無恥的小人欺壓拿捏了!”
“天地君親師,我身為他的老師,自然就有這個責任。”徐大學生雙目中精光閃爍,目光在賈赦身上一掠而過:“我雖不才,還是能在朝中說上幾句話的,早年當禦史時,連太上皇也敢勸誡一二!”—更何況,那早已撐不起門戶來的紈絝,破落戶呢?
聽了這話,賈赦額上冷汗都出來了,他知道這是對他的警告。自己的小辮子可是一抓一大把,若是一意孤行,惹惱了張家,以徐大學士和張家大舅子的狠勁,一紙彈劾上去,自己不但爵位保不住,說不定就要去吃牢飯去了。張家人恨透了賈家,賈璉那小崽子,也是絲毫沒有孝心的!
賈赦是個識時務的,立刻就跪了,慌忙表示了自己是想念兒子了,方才不過是說說而已,絕無要與張家為難的意思,一再請罪。之後,他惶惶然地回到榮國府,把張府之行的經過告之了史夫人。但不知為何,他心念一動,沒有把徐大學士要收賈璉為弟子的事情講出來。
史夫人想不到張家還有這樣的人脈依仗,不想給賈元春惹來麻煩,隻得自己痛罵了賈赦和賈璉一頓,怏怏作罷。
安郡王府得知這個消息後,對賈家高調地大肆慶賀,也十分的不以為意。對於宗室的郡王而言,宮中的一個嬪又算得了什麼呢,放在富貴人家,不過相當於通房丫鬟而已,連個姨娘也算不上的。也就是嘉明帝不好女色,後宮空虛,賈元春一個嬪,才畢竟顯眼而已。可明年就是大選,為了籠絡人心,嘉明帝也必要挑選不少秀女進宮的,到時賈元春不就要泯然於眾人中了麼?賈家這樣的行為,定然不會被嘉明帝喜歡的。
況且,賈元春冊封的內幕,安郡王府也探知了清楚,這幾乎是太上皇和甄太妃拿捏著皇上的啊。依著嘉明帝的性子,這筆賬,至少得有一大半是要算在賈元春身上的。一個開始就被君主憎厭了的後宮,還有多少前程可言?
因此,安郡王府隻正常地奉上一份賀禮,全了親戚的禮數也就是了,態度並不殷勤,這也讓賈家人頗為不悅,覺得安郡王府真是高傲無比,看不起賈家。特彆是賈敏聽了史夫人的囑托,去求世子和安郡王,想借著他們的宗室身份,為賈元春在內務府和宮中疏通些關係,讓她能過得更好些,得到皇上的寵愛。宮中妃嬪儘管身份高貴,但對於那些有頭有臉的大太監,都還是要儘力籠絡的。現在皇宮裡換了主子,再不是甄太妃可以掌控的了。
賈敏覺得,這事本也是合情合理的,親戚之間,原該守望相助。元春若是出頭了,賈家便可重振昔日輝煌,她可對娘家報答一二;就是對於安郡王府,那也是有很大好處的,可謂兩全其美。
誰知,自己的公公和丈夫卻不願答應她的要求,這讓她傷心又失望,心中積累著憤怒和無助。這王府上下,哪裡有把自己當做一家人的?她這一生,真是遇人不淑,好生命苦!
賈敏心中滿懷著怨憤不平,又覺得有負母親的囑托,無顏麵對娘家人,氣得痛哭悲歎。心中鬱結,賈敏因此又病倒。
母親生病,黛玉便暫且停了功課,在床前屋裡伺候陪伴,聽著賈敏的訴苦哭泣,心中也抑鬱不已,深覺淒涼傷感,她們母女二人在王府中孤獨無依。
忽然,腦海中浮現出一句哀婉的詩句來,似乎在何處聽過:一年三百六十天,風霜刀劍嚴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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