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黛玉投來的含著憤怒的目光,李碧波淡然一笑:“大姑娘,當年賈家為你母親看中的如意郎君是林海林大人,也就是現在戶部最年輕的侍郎。林海大人是書香世家,且他父親重興了林家。林大人是林家唯一的子嗣,不但能繼承到林家所有的家業和一個不低的爵位,自己也是極為爭氣的,是太上皇欽點的探花郎。你的外祖父還是很有眼光的,如果林海能成為賈家的女婿,不但你母親可以獨掌林家,還可以讓林家扶持著賈家子孫轉向文官之路。武勳,終究是比不得文臣的權力和前途。”
“隻可惜,當你外祖父提出聯姻時,林家已經為林海說了親,隻是還未向外人公開。女方乃史國子監孫監丞的孫女,論起家世身份來,可遠遠比不上賈家。所以,你外祖父當時滿以為林家定然會重新做出選擇的,反正也沒說開來,不會壞了名聲。隻是,他卻錯認了林家的風骨和信義,被林家婉言謝絕了。”
“賈家自然不甘心,不敢對林家如何,便又從孫家入手,找人去以利誘之,卻被孫家拒絕。按說正常人家,到了這個地步,也該罷手了。”李碧波雙眉一挑:“可賈家當時是何等豪橫,去言語威脅孫家不說,還派人對孫家的媳婦孫子下手,弄翻了他們的馬車,試圖讓孫家知難而退。此事被林孫二家,聯合了國子監祭酒揭露出來,立刻引起了士人的公憤。文臣集體攻訐賈家,造成了文武之間在朝堂上針鋒相對,釀起了一場大風波。也是你外祖父乃是太上皇的心腹,再加上甄貴妃為之說項,才能狼狽地全身而退。但之後,賈家就被所有文臣孤立,徹底堵死了轉向之路。”
“所以,你的舅舅、大表兄雖然當上了文官,但一直不能得到任用,在衙門裡也無人理睬。這樣的日子,其實也甚是煎熬!但今日之果,乃是昔日之因,隻能說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黛玉聞言心中紛亂,不敢相信外祖父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但這回,她沒有駁斥。
“賈家為文臣詬病不齒的豈止是逼婚一事!”李碧波語氣中帶著不屑,她也是文官家的女兒,當年這些事情也是聽說過的。
“你母親生前好像也抱怨過大嫂離開了賈家,侄兒賈璉因此和賈家離心,平日裡就養在了外家,也從來不登安郡王府,讓她這個做姑母的麵上無光。”李碧波笑著道:“那你母親可說過為何會是如此?在官宦之家,這可是極少有的,賈璉那時還是賈家嫡長孫,正統的襲爵人吧。這樣不合禮儀規矩,可謂不孝,竟然無人異議,賈家也聽之任之?”
“母親說,說,”黛玉囁嚅著道:“那是大舅母張氏和大舅夫妻不睦,因此要分開生活。大舅荒唐了些,外祖母想著,張家是書香名門,賈璉表哥跟著外祖一家讀書,才能成才。”
李碧波不禁失笑道:“你母親還真是很護著娘家的。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她說了謊!”
“張家是書香名門,張老太爺曾經還做過東宮的太傅,在文臣中素有聲名。你的曾外祖父母是有眼光的,想儘辦法,為嫡長孫求娶到了張氏。太上皇當時與太子父子情深,也樂見其成。張氏過門之後,賢惠能乾,孝順友愛,對你母親也是極好的。但太子兵變失敗後,太上皇嚴厲懲處了許多太子一係的官員,其中就包括張家,張老太爺和張家的兒子都被問罪流放。你外祖父母怕受到牽連,讓太上皇疏遠不喜,因此就想著要和張家徹底撇清關係。他們的做法麼,”
李碧波望向黛玉,嘴角一彎,帶著嘲諷之意:“就是張氏從此‘一病不起’,在賈家裡靜養,連院子都出不去。如果不是因林家婚事的風波,文臣發現了張氏的境遇,集體攻訐賈家,張氏才得以逃出生天,不至於落得個‘病逝’的結果!”
“這過程中,你母親也是知曉的,但她並沒有對一向關愛她的大嫂伸出援手。後來,張家得到太上皇赦免,回到了京城,又重新起來了。張氏在父兄的幫助下,很快就和丈夫‘析產彆居’,還帶走了賈璉。賈璉自小隻有母親關愛,母親的遭遇都看在眼中,怎麼會對賈家親近?當然,現在賈璉也不算賈家主枝的人了。你大舅懦弱無能,對著父母一向是唯唯諾諾,連妻兒都護不住的,此番他竟然堅決出繼,寧願放棄爵位,可見賈家內裡亂到了什麼程度!”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賈家那麼一個大家族,顯赫了那麼長時間,可見根基深厚。若從外麵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奈何家中人心渙散,彼此勾心鬥角,卻再無一個為家族出力著想的男人呢!這些年來,王府都以賈家為鑒,對子女教養甚嚴,包括對慧齡也是如此。但你母親對安郡王府都深懷著戒心,把你拘在身邊,拒絕了王妃要親自教養你的提議。隻是你母親也並沒有儘到責任,這些年,你學了棋琴書畫,這也是極好的,陶冶性情嘛,但大家貴女必須要學的管家事務和人情世事,你從來就沒被教授過多少。也不怪你母親,這些連她自己,都不明不白的。這些年來,她其實都沒管過家,壓根就沒體會。”
“那還不是因為我母親在王府中受到壓製的原因,她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卻被闔家厭棄欺淩,連管家的權力都沒有!”黛玉心中冰涼,李碧波方才的話對她衝擊甚大。母親口中溫情寬厚的外祖家做出這樣的事情,聯想到討要嫁妝的舉動,似乎也是可信的。可是母親,她眼中脆弱美好的弱女子,也會那麼冷酷自私麼?她不願接受!聽到李碧波在詆毀母親,她下意識地憤怒反駁道。
“那麼,你知道王府為何會這樣對待你母親,而賈家也不敢理直氣壯地地為她討個公道?”
“”黛玉沉默不語,她恍惚地垂下頭,直覺得李碧波下麵的話她不願聽到。
李碧波清冷的聲音傳來:“你母親是太上皇賜婚,嫁入王府以來,起先與世子也是恩愛過的,那時你祖母雖然是世子姨母,還親自撫養過世子長大,深得王爺和世子愛敬,但畢竟身份還是側妃,不算名正言順的婆母。府中的事務她也是準備慢慢交到你母親手中,這樣的開局是再順利不過的。可惜那時,你母親自持身份,看不起你祖母,縱容著陪嫁來的賈家下人爭權奪利,鬨得安郡王府烏煙瘴氣。王爺眼見著不像樣,要責罰那些奸猾的下人,你母親還一味袒護著,讓大家都對之失望。再加上你母親身體不好,幾年都無所出,因此王爺決定,為世子納側妃進門。”
說到這裡,李碧波心中有些酸澀:“我也是文官的女兒,不是那低賤的奴婢,隻是因為父親早逝,族人貪婪,我們孤兒寡母無人依靠,才願意做世子的側妃。側妃也是妾,這我在進王府之前都是明白的,也接受了這一點。我本來想著,我會安守著側室的本分,尊重世子妃,不會窺覬不屬於自己的榮耀和利益,所以起先我對著你母親是處處恭敬、退讓,主動服用避子湯,免得生出庶長子出來。我覺得,我做得很到位了。”
說著,李碧波麵色冷厲:“我一片苦心,卻得不到回報。賈家下人咄咄逼人,居然敢拿著我當奴婢使喚,而你母親卻縱容旁觀。我是上了玉牒的側妃,有品級的,不是賈家那些通房丫鬟出身的姨娘,所以,我不能忍受這份屈辱,不能讓我父母蒙羞。因此,我告到了王爺世子那裡,有理有據。你母親卻認為世子是寵妾滅妻,連帶著對來勸解的你祖母也無禮肆意。”
“見你母親實在不可教,又被太醫診斷其不易產育,世子就讓我停下了避子湯。沒多久,我就懷上了身孕,那就是你的長兄。這個孩子來之不易,你祖母為防備有小人作祟,親自安排人照料我的飲食。為了讓我安心養胎,在我產期臨近之時,還請了我母親來府中陪伴。”
“每天早上,母親都會陪著我去湖邊散步。那一日,母親見我熟睡,便自己一人去了,卻未料,在湖邊重重滑倒,摔斷了骨頭,雖蒙太醫救治,也在床上靜養了一年光景,至今還會骨頭酸痛。我聽說此事,憂心不已,動了胎氣,幸好府中準備妥當,才能母子平安。”
“你祖母心思機敏,很快查到了這是有人在湖邊我平散步的必經之地一路灑下了食油。若那日是我踩上,隻怕就是一屍兩命了。王爺和世子震怒不已,下令嚴查,這謀害子嗣,在皇家可是天大的事情,絕不能容忍的。很快,下人們就檢舉出了那做惡事的嫌疑人。姑娘猜猜,她是誰呢?”
黛玉心裡一沉,她眼中露出驚懼之色。
“那就是你母親的心腹陪房錢嬤嬤。”李碧波想起舊事,仍舊難掩恨意:“不過,那錢嬤嬤倒是很刁滑,她銷毀了憑證,雖然被兩人都看見了,但她是死不承認。你母親半點不肯相信,反而怒責查辦此事的你祖母,拿著她側室的身份說事,口出侮辱的言辭。”
“這樣,徹底激怒了王爺和世子,他們也對你母親不抱任何希望了。為了不讓她借著嫡母的身份再興風作浪,王爺稟告了皇上,扶正了你祖母,成了安郡王妃,你母親名正言順的婆母。自此,所有的孩子都養在了她膝下,教養得非常不錯,人人誇讚。”
“你們說錢嬤嬤害人,有憑證嗎?你們無緣無故地怪罪,汙蔑我母親在暗中指使的,我母親才是受委屈的”黛玉為賈敏抱不平道,她眼中的賈敏孤傲脫俗,哪裡會做這般惡俗狠毒的事。
“若是想要憑證,其實也不難。隻要把錢嬤嬤送去衙門,那些刑問的行家定然能從她口中問出真相的。隻是,問出了之後呢,錢嬤嬤若是供出了指使的人,王府該如何處置呢?所以,後來王府隻得攆走了錢嬤嬤,大家心懷愧疚地撫慰了我與母親一番。我母親受重傷,我險些喪命,便以王府贈送了宅子和田莊,而我們母女從此絕口不再提及了結了。”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