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薛淞上京,他自己是覺得一身輕鬆,結果早已確定,無非是二甲進士,還是三甲進士的區彆了,沒什麼好緊張的。但薛老爺卻還是有些憂心。薛家分家了,薛淞決定拒絕忠義親王,那等於是他自己一人扛下了所有。雖然薛淞對應付此事是並不在意,信心滿滿地說自有法子應對。但忠義親王畢竟身份極尊貴,多年來的勢力根基擺在那裡,真的能如他所言的那般可以輕鬆抽身麼?
但薛老爺知道薛家在朝廷中並無多少分量,他縱然擔心,也是於事無補的。他本想修書一封,向王家求援,事情是因王子勝而起的不是麼?況且王家終究是薛家姻親,在軍中頗有勢力,如果他們願意出來轉圜,看在他們麵子上,忠義親王也不會太難為了薛淞。
但薛淞對父親的提議卻是斷然拒絕了。他不但不怕忠義親王,他還謀劃著,要利用這樁事來替自己,替薛家來送個投名狀呢。忠義親王越不滿意,越對他橫眉怒目越好,他總不至於殺了一個候補文官吧,他最多忍耐幾年,就能換來自己和薛家在當今和下任皇帝處得到信任和讚賞,這筆生意簡直太劃算了!
一路行途無話,到了京城,薛淞直接住進了他從薛家分得的那處宅子。那是薛淞祖父在薛家興盛之時購置的產業。因著祖上功德,薛淞不用當個‘京漂’了,有房有車,甚是幸運!
這宅子占地不小,疏朗寬敞,但又布置精致,頗有江南的婉約風韻。如今已經修繕一新,花木修剪得整齊,園子裡的小山坡上十幾株梅花開得正盛,紅梅花鮮豔奪目,臘梅金黃燦爛,馨香陣陣,讓人眼前一亮。薛淞忽然想起了薛寶琴,心中琢磨著把離此處最近的院子留下來,日後讓她站在院子裡,抬眼就能看到這梅花美景。
住下休整了一日,薛淞就帶著禮物去拜訪人了。他第一個就去了吳侍郎府上。幾年時間過去了,吳侍郎如今在仕途上也有了不小進展。雖然官職還是侍郎,但在禮部的排名和地位卻提高了不少。禮部尚書年歲已高,再過幾年就要致仕,吳侍郎也是這職位大有希望的競爭者之一了。
大樹底下好乘涼,吳侍郎作為薛淞的座師,就是一棵可以為他遮風擋雨,提供萌蔭的大樹。但同時,薛淞身上的潛力也是吳侍郎看重他的原因,他也需要扶持這樣的弟子,幫助他成長起來,以此來增強自己一方的力量。這就是官場上的現實,雖然吳侍郎人品和官聲都不錯,也是不能免俗的。
勿怪乎士人們把‘天地君親師’當做至理規則一般呢,他們可不是真的迂腐啊,薛淞此時有了深切體會,不感歎道。
吳侍郎聽到薛淞說他來到京城,第一個就想到了來拜會自己,心中大為滿意,撚著胡須微笑。他挺看好薛淞,在與他有師生這層關係的士子中,薛淞雖然功名不會是最出色的,但他敏銳果斷,心中有謀略,還有些奇思妙想,劍走偏鋒,這在讀書人中是很難得,可見他不是個死讀書的。再加上他的家世背景,文臣武勳都可以接受,比起寒門士子來說,他的仕途會平順許多的。
“你可想好了,忠義親王那邊可如何應付?”吳侍郎忍不住關心道。
“老師,學生做事,自然要以朝廷的律法規矩為主!”薛淞恭敬地回答道:“想那忠義殿下身為皇上嫡子,自小就是由皇上親自教養的,是諸位皇子們的榜樣,怎麼會行僭越之舉?其中定然是有什麼誤會,或是有屬下為奉承主上,而擅自做的主。學生不忍見忠義殿下被陷於非議之中,願意冒著殿下誤會的危險,也不敢行阿諛之舉!想來殿下若是知曉我這一片苦心,必不會怪罪!”
吳侍郎看著薛淞一本正經的模樣,這明顯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啊!不過,這也顯示了他的優點,若換了那不知變通的人,隻怕會大義凜然地指斥忠義親王來求名了,那事情就糟糕了。
忠義親王被這樣擠兌著,會不會惱羞成怒行報複之舉不說,自己也會因此為難的。出麵維護自己弟子吧,立刻就會得罪了忠義親王;撒手不管吧,又會因此招惹來議論,被人認為他沒有風骨,不能堅持道義!
可薛淞辦事卻很妥帖,吳侍郎心中感歎道,皇商家庭出身的,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的。“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話大有道理!
“放心,為師會幫著你闡明這份苦心的。”吳侍郎笑著道,心中琢磨著,似乎可以借此為自己謀劃一番,樹立起個風骨凜然,又溫潤靈便的形象來,既要在忠義親王那邊過得去,又能在皇上和朝廷那裡得個好名聲,這如何料理,要仔細衡量一番。
得到吳侍郎的許諾後,薛淞就放下心來了。接著,他又去了王家。畢竟兩家是姻親,不能太疏遠了,薛老爺也囑咐讓他好歹要上門一趟,全個禮數。再說,王秀雲給王伯爺和王子騰準備了禮物,還請他給捎去呢。
王伯爺和王子騰對薛淞甚是客氣,都知道不久之後,他的身份就不同了,不能隻拿捏著長輩的架子來對待。問了一回女兒女婿的情形後,便聽到薛淞說道,薛家已經分家,他拿了三成產業自立門戶。
王家人心中暗喜,但隨即就聽到薛淞說起了薛老爺的安排,頓時心中一沉。這樣一來,薛霖何時能上位啊?薛家近來興盛,薛老爺行事謹密老辣,王家從他手中能拿到的好處有限,但換了薛霖這個王家女婿當家,那就不一樣了,許多事情都好商量的。
“不知薛叔父為何會做如此安排?”王子騰問出了父親不方便出口的話。王子勝自然隱瞞了自己的所為,而王秀雲不識字,不會寫信,被警告後,也不敢找人代筆,金陵城發生的事情,相隔千裡,王家尚未知曉消息。
薛淞淡淡一笑,把事情經過向他們和盤托出。這父子兩人雙目一對視,頓時明白了王子勝心中的盤算。
王子勝此舉是太不講究了,為一己之私把薛家推到左右為難的境地,王伯爺隻得尷尬地笑了笑,為王子勝開脫道:“賢侄,此事是犬子思慮不周,讓你薛家為難了。不過,他並非存心為之,隻是”他停頓了一下,思量著怎麼把理由圓過去。
“王伯父,並非是薛家,”薛淞不給他思辨的時間,平靜地道:“那東南商號父親已經分給我了,當初設立時就事大家商量好了的,日後是賺是賠,都是我的事,已經與薛家沒什麼關係了!”所以,他作為薛家旁支,和薛霖其實算兩家人了,要想著拉扯上這層關係,可不容易呢!
王家父子聽懂了其中意思,想起薛淞一向對他們客氣又疏離的態度,不禁臉色沉鬱了下來。如果薛淞還是薛家的白丁二爺,他們壓根不會放在心上的。但現在,他們隻能想法安撫他了。
“淞哥兒,這是大哥的錯,你莫要因此生出嫌隙,咱們王家也不會偏袒。隻是,既然事已如此,隻能想著如何處理才是。”王子騰溫言提議道。他心中還有一絲高興,這是王子勝給惹來的麻煩,這下,在父親眼中,大哥是越發不堪了,對自己來說,也是一樁好事。
“王二哥,王大哥何錯之有呢?”薛淞語氣平靜:“他隻不過覺得那千年檀香檀木是個珍稀的好東西,和相熟的忠義王府長史提了一嘴,那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秘!至於那長史來信威逼,我斷定,那必定是他自己狐假虎威,欺上瞞下!”
“忠義殿下是皇上親自教誨,也參與朝政多年的皇子,哪裡會生出這般僭越的想法來?既辜負了皇上的厚望,也貿然把把柄送到了對手手中。”薛淞輕笑了一聲:“皇上未立下太子,聽說諸位皇子們都蠢蠢欲動的,朝廷裡可不太安穩呢,您說是不是?”
王伯爺被薛淞的這一席話震驚了,他凝神看了看薛淞,見其神情鎮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甚至含著幾分笑意,顯見早就有了打算。薛淞就是明晃晃地把拒絕忠義親王的態度放在了台麵上,但他的說辭和理由,是擠兌著忠義親王隻能咽下這不甘來。
“賢侄,”王伯爺斟酌著言辭說道:“咱們幾家人,向來是支持忠義殿下的,此舉在外人看來,是否會生出不好的猜測來?”
“王伯父,我這是為殿下著想,何必顧忌著庸人的議論?”薛淞挑了挑眉“何況,天地君親師,再怎樣的私誼也越不過對皇上的忠誠去。我讀書以來,所受的教誨就是如此。這樁事我也請教了我的座師吳侍郎,他完全讚同我的做法,準備著若是殿下有疑義,他願意出麵代我解釋一二!”
“忠義殿下信任王家,到時不知王伯父可願意對小侄援手麼?”薛淞笑吟吟地望著王伯爺。此事牽扯到了王子勝,要想他緘口不言,自然要為他安撫住忠義親王。
否則,這事情一旦捅出去,在人們眼中,薛淞是風骨凜凜的士人;而王子勝,則是趨炎附勢,陷害老親的小人,王家的聲譽也會受到牽連。
王伯爺明白薛淞話裡的含義,默然無語。薛淞眼見著要走文臣之路,這是他明確表明了自己態度,要與武勳做了切割啊!薛家反正本來也是武勳中邊緣人物,想抽身過自己的平靜日子了。隻是,他們難道不擔心忠義殿下上位後,會清算他們這首尾兩端的背叛行徑嗎?或者,薛家是狡兔三穴,準備分彆下注,薛淞是拋出來的一枚棋子?
但不管如何,此事王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了,王伯爺心中苦笑一聲,緩緩地點了點頭。
賈家那裡,薛淞也隻把王秀雲給賈王氏的禮物派了管事送去,托言要在家安靜讀書,準備殿試,等到定下名次後,再上門請安。
賈代善哪裡還記得幾年前的一個貢士,他的嫡女已經有了好歸宿,林海可是清貴出身的探花郎,如今觀政結束,他正準備給他謀一個出息的好職位呢。薛淞當初不識抬舉,他也沒必要關注他的,朝廷裡的進士三年就有一批新人,算不得什麼!
賈政也隻是隨口向父親提了一些,他對著薛淞,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薛家那二公子,年紀比自己小,身份和自己相似,卻能自己創出了一片天地來,他望塵莫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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