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點上,薛淞是全然理直氣壯的,薛家真的沒有向國庫借過銀子。薛家遠在金陵城,哪裡能到京城來借錢?再說了,雖然朝中官員大半都借過國庫的銀子,但各個人的情況都是不同的。
中等的官員,就是借銀子,最多也不過幾兩,最多上萬,拿著應一應急;有的是見著旁人都借錢,為了不被孤立而隨大流,或者是因為心中不平衡,國庫的銀子是不向他們收利息的,不借白不借!
真正占了借銀大頭的,還是高層的勳貴和宗室們,他們依仗著祖上的功勞,那是一個腰杆子硬正。催還銀子時,也是這些人最緊張抵觸,因為借的太多,還不上了,如果還錢必是家族要傷筋動骨。
薛家在武勳中算是墊底湊數的存在,哪裡有這麵子和底氣去國庫借上大筆銀子而且,薛家除了在內務府領到的皇糧外,還有許多其他生意,千兒八百兩的,對薛家周轉經營並無實際幫助,反而會讓人覺得薛家實力不足,不敢與之合作,對生意不利。因此,薛家從來沒往國庫伸過一下手。
忠孝王聞言點點頭,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調侃道:“看來薛家是真的豪富,聽聞薛員外郎在同年之中,也是寬裕得很,許多人都羨慕得緊呢!”
“薛家是皇商,經營多年,確實不窮。”薛淞坦蕩承認,但接著又道:“但薛家比起那些借國庫銀子的勳貴、宗室來,也排不上個兒。隻不過,薛家人口簡單,沒有三妻四妾,閒人不多,家中也無須擺很大的排場,奴仆成群的,自己過得舒坦就可以了。所以,薛家的花費和開支,隻抵得上人家一個零頭,自然手中就不緊了。凡事量力而行,不打腫臉充胖子,也是經商人家的作風!”
“若是自家銀錢窘迫,那就該想著開源節流,解決問題,而不是侵吞朝廷的財物!那些掏空國庫的人,偏生還是受朝廷恩典最多的,實在讓人憤慨!”
薛淞的話語引起了忠孝王的共鳴,在他心中,本就對那些於國於朝廷完全無益的廢物們沒有好感的,而催討欠銀中,自己所遭受的抵觸和來自永明帝的慘烈打擊,更加加深了這厭憎之情。
忠孝王深深看了薛淞一眼,又聽到他道:“小臣生活寬裕,一來是投胎投得好,比起寒門學子來,小臣不愁衣食,起步就比旁人高出了一大截!這是上天賜予的氣運,更是朝廷的惠澤!”——薛淞不否定自己的幸運,因為眼前的忠孝王比自己更投了個好胎,他對此絕不會生出反感。
果然忠孝王臉色和緩,和薛淞敘起了家常來:“聽說你是家中次子,已經分家了。那麼,按照規矩,你分到的產業隻能是個小頭吧?”
“王爺,家父嚴守著規矩,我是拿了三成的產業,除了田產外,如今我住著的京城宅子也是其中之一。因此,我一家人從開始就能安居樂業,堪稱幸運!京城居,大不易啊,我的同年、同僚至今仍然蝸居在官府的宿舍中的,也大有人在!”
“隻不過,”薛淞話題一轉:“分家時的產業收益穩定,能保證我一家過得體麵,但接手家業後,小臣家中蒸蒸日上,財源廣進,也是自己努力經營的結果。”
“哦,願聞其詳!”忠孝王生出了好奇之心。
見忠孝王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薛淞又詳細地介紹起來。分到他手中的宅子,要用來居住,隻是自己生活舒適些;
田產每年的收益也不算多。古代生產力水平很低,田地的產出有限,如果敲髓吸骨地壓榨,那農人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裡還肯來租種他的田地?賈家那麼多的田莊,莊頭年底送來的錢糧也隻折合三四千兩銀子,隻怕還比不上王熙鳳攬下一樁案子的孝敬多。除非賣了田地,那立刻能拿到現銀,但那可是敗家子的行徑,不到萬不得已,大家族是不能為之的!
薛淞如今賺取的銀錢,大半來自東南海貿。收取來的海外貨物,選擇最好的送到京城和江南,進行精細地加工處理,製成各種精致的首飾擺件,上好的香囊等,一下子就身價十倍。這兩個地方,可以說是全國最有消費能力的地方,尤其是京城,達官貴人那麼多,不愁銷路。
薛家的‘芳華居’店鋪漸漸打出了名氣,成為官家夫人、小姐們最喜歡去的地兒,方氏也細心熱情地維護著這層關係。芳華居對所售貨物的質量也十分注重,芳華居所出,必是精品!這漸漸在官家女眷們中形成了共識。
前兩年,薛淞的座師吳侍郎升任禮部尚書,師母吳夫人,對自己丈夫看重的學生也十分願意幫扶。在她的帶動和影響下,最上層的貴婦人們也開始踏足‘芳華居’,芳華居的生意興旺,前景可期。
隻‘芳華居’這一處鋪子,幾年下來,賺到的銀子,就給薛家在京城郊外添置了一處大田莊。田地佃了出去,要的租金比旁人還要少一些,薛家被人稱讚為厚道寬仁。
在金陵的店鋪,也是生意興隆,薛老爺派出管事幫他打理,薛淞堅決地把每年的一成利潤算到了薛家賬上。親兄弟,也要明算賬,這樣才能省掉許多口舌和麻煩。人與人之間門,需要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投桃報李才好。
薛老爺和薛霖卻不肯收下,薛淞思忖了後,寫信給薛老爺,表示把那一成就送給了侄女薛瑾萱,當做她日後的嫁妝。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很難真正的獨立,執掌自己的命運。有力量雄厚的娘家支持,自己再能有一份豐厚的財產,就能活得更有底氣一些。書中的林黛玉是淒美地逝去,薛寶釵是煎熬地活著,真說不清她們兩人,誰的命運更加悲慘些!
薛淞對這兩位姑娘心中都懷著惻隱之心,但今生他有能力,有資格,有理由維護的,隻怕隻有薛瑾萱一人了!
餘下的大半貨物,為了迅速回籠銀錢,薛淞選擇賣給其餘的客商。旁人也沒有他這樣的渠道和底氣,就息了自己聯絡海外商人的心,薛淞的商號貨物品質可靠,價錢也公道,在他商號裡拿貨的人越來越多,生意做大了。謝平與南洋貿易得也越發頻繁,這一來二往的,銀錢也源源不絕地流向了薛淞的手中。
“這海外貿易竟如此厚利?”忠孝王疑惑地道,他生來就是皇子,很多事情他不可能那麼清楚:“可是本王記得,那東南一帶收到的商稅並沒有那麼多啊!”
薛淞默然了片刻,最後隻輕輕一笑:“王爺,這商稅我薛家商號都是按數繳納的,但因著這利潤豐厚,餘下的也獲利不少!”
忠孝王立刻就恍然明白了過來,那些貪官奸商,必是狼狽為奸,挖了朝廷的牆角!他心中怒火燃起,但隨即便想到了自己中途夭折的追討欠銀行動,不禁黯然地歎了口氣。
當初自己是雄心勃勃,轟轟烈烈地開始,卻落得個灰頭土臉,在朝廷上丟儘了麵子!眼前的都無能為力,那遠在東南的,他哪裡有這心力去理會?
‘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忠孝王苦澀地想著,再看一看薛淞,心中一暖,還好,朝中還有薛淞這樣正直忠義的良臣。
“若是如此,還不如把這海貿嚴管起來呢,免了麻煩,反正朝廷也無法從中獲多少利益!”忠孝王想起朝中一些大臣的提議,心中就覺著有些道理,言語中就不覺流露了來。
“王爺,這樣做,無異於因噎廢食!”薛淞反應過來,立刻勸阻道。
宋朝可謂華夏曆史上最富庶的朝代,南宋更是以半壁河山支撐起了小朝廷,還能力抗蒙古數十年,都得益於海外貿易的繁盛,除了豐厚的利潤之外,宋朝也因此成了最開放寬鬆的王朝。
如果宋朝能延續下去,以當時的華夏先進的技術和經濟上的優勢,未嘗不能成為大航海運動的先驅和領導者,至少也能跟上這世界的腳步。
華夏是從明朝開始與世界慢慢拉開差距的,明朝中後期,朝廷實行海禁的時候,西方波瀾壯闊的大航海運動正在啟幕。幾百年的光陰過去後,華夏輝煌了幾千年的文明黯淡失色,在世界上淪為被壓迫和鄙夷的對象,再掙紮著爬起時,要經曆多少的苦難和血淚!
而在這個世界裡,大周王朝出現的時間門,正與明朝相仿。
薛淞不能與忠孝王說出這一層,但他很希望能影響到未來君主的決定。於是,他舉出前宋的例子,來闡明海貿的好處,能給朝廷帶來多大的利益。農業社會中,始終存在著土地和人口的矛盾,這幾乎是無解的,隻有另外尋找出路,否則必定會造成社會的不安定。而走向廣闊天地,不蒙蔽著雙目活在自己的一方世界裡,才是唯一的途徑。
薛淞沒有翻雲覆雨改變世界的能力,但曆史告訴他,閉關鎖國,那是一條不歸路!
忠孝王聽著薛淞有理有據,又能拿出很具體的憑證的勸說,若有所思。薛淞與海貿關係不大,彆說自己尚無權力,就是自己當了皇帝,下令封海,薛家的生意也不會受到多大影響,甚至會因稀缺而格外興盛。
可見薛淞的勸誡是出自一片公心。他提出的可以嚴格律法,采用種種措施管理東南海貿,讓朝廷和遵紀守法的商人、百姓一起獲利,‘萬物相生而不相悖’,取得‘雙贏’,這說法似乎很有道理。
忠孝王對薛淞點頭讚許,他卻是人品純正,隻是,朝中大事,錯綜複雜,連他自己都是深受束縛,無力施展的。可歎啊!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忠孝王腦海中忽然湧出這樣一句話來,久久不能平靜。
如果他上位,會做得比父皇更好吧!歲月,帶走了父皇的大好年華,也帶走了他的神武英明!現在那寶座上的,隻是一位日益昏庸,私心算計勝過了江山社稷的老人!
追討欠銀就這樣被強行叫停了,知道忠孝王為此投入了多少心血,背負了多少詆毀和罵名,永明帝也覺著有些不安和愧意。為了彌補,他頒下了旨意,安撫了忠孝王一番,晉升他為親王,還賜下了不少好東西。
忠孝親王換上了親王禮服,恭敬地叩拜謝恩,麵色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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