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看錯了,也想錯了!”尤小惠對著黃娟說了好些心裡話。
“我看著柳湘蓮的行為灑脫不羈,還以為他是個不拘泥世俗的不凡郎君呢!誰知,他也是個偏執迂腐的人!”尤小惠撇嘴嫌棄地道:“我也打聽過了,他平日裡也是讀書不成,賭博吃酒,眠花宿柳的,其實這與那張華的表現沒多少區彆。但他又操練武藝,會吹笛彈箏,票了一出好戲,才華是張華這樣的平庸之輩是無法相比的。再加上他俊美不群,越發顯得灑脫不俗了。”
“哪知,他自己算不上正人君子,看行為也不是循規蹈矩,求上進的人啊,沒有嚴以律己,但他也不是就會寬以待人的。”
“他和榮國府的賈寶玉最要好的,我聽人說,賈寶玉整日說‘女兒是極尊貴的,是無價寶珠’,對女兒家是極好的。但聽大姐姐評論說,賈寶玉的奶嬤嬤是仗著這喂奶的情分是有些倚老賣老的,擺著架子管束賈寶玉屋裡的大丫鬟們,但也沒有做特彆出格的事,賈寶玉就因為一杯茶要攆了她出去。可見,賈寶玉生性涼薄,他心中愛惜的女兒隻是青春美麗少女,長得再好也未必就是良配,誰又能一輩子不變老,不變醜呢,到時被他嫌棄了可怎麼辦?”
“柳湘蓮自己放縱,但他想求的妻子卻要是良家淑女,名聲清白無暇,恪守閨訓。因為他是浪子,能與他來往的女人都不是正經的,所以心中覺得隻有那樣的好女子才值得尊敬!”尤小惠嗤笑了一聲:“這一點上,他和那賈寶玉倒是異曲同工呢。不過呢,賈寶玉是”燕瘦環肥,隻要是美貌姑娘,什麼樣的他都肯欣賞,柳湘蓮還不及他寬容開明!”
“阿娘,經此一事,昨日我一夜都沒睡著,後來想通了很多事情。”尤小惠認真地道:“其實,像柳湘蓮這樣想法的男人很多的吧?他們自己可以放縱,但巴不得把自己的女眷拘束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說女子以貞靜為德,隻該相夫教子,順從丈夫,丈夫才是一家之主。像阿娘這樣能和男人一樣,出麵操持營生,做成一番事業,是阿娘自己有本事,但一半也是阿娘如今守寡,可以當家做主的緣故。如果尤老爺還在世,阿娘未必能有這種自由的!”
“我和姐姐性情大不同,我愛好自由,想自己當家做主,被人尊敬,不能忍受被人拘束,榮辱都要依靠旁人的生活。像姐姐那樣的溫柔賢良,我是做不來的!咱們尤家如今有了這份可以傳承下去的家業,阿娘又沒有兒子,那我們姐妹怎麼忍心把阿娘的心血斷送了!我想把‘暗香’的生意一直做下去。”
“阿娘,我要立個‘女戶’!”尤小惠咬咬牙,堅定地對黃娟道。
黃娟其實並不覺著很震驚,現代社會不婚單身的男女都多著呢,連她自己也是抱著這想法的。但這是古代啊,她不確定尤小惠這麼說,是不是一時的衝動?
“此事我並不會一口拒絕,但你要考慮清楚。如果你立了女戶要招贅,那贅婿可挑不到多好的郎君。如果決定一輩子不嫁,在東南也是有自梳女的,但呢就要做好了沒人依靠,沒人養老送終,生活寂寥,也會被人指指點點的準備!天下事都是有失有得,甘蔗沒有兩頭甜的。好在你年紀還不大,等過個幾年,你思想成熟了,再做決定吧!”黃娟思忖了片刻,平靜地告訴尤小惠。
這樣說的時候,黃娟也暗中鬆了口氣。無論尤小惠以後做何種選擇,至少她自己慧劍斬情思,了斷了與柳湘蓮這段孽緣,可喜可賀!
她也想不到尤小惠竟然會那麼果斷地斷情,這與原書中癡戀柳湘蓮的情形大不相同啊。
想想也不奇怪,原書中,柳湘蓮不但是尤三姐鐘情之人,也是她黯淡人生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在她心中的份量何其重要?
而如今的尤小惠,柳湘蓮隻是她有親情關愛,生活越來越美好的錦繡人生路上的一次心動,一段插曲罷了,既然發現了柳湘蓮對自己和尤家的嫌棄,憤慨之下,那就是你若無心,我便休了!
尤家上下都在緊張地為尤靈靜準備嫁妝,操辦婚事,黃娟工坊和家裡兩頭忙碌,對賈家也就不太關注了,但賢德妃薨逝這樣的大事她還是聽說了的。
這就是說,賈家,即將走到了末路!
彆的人與自己無關,但大尤氏,黃娟還是要關心一下的。
再次踏足寧國府,黃娟立刻就發現了很明顯的變化。賈家的下人們再無往日的那種自命不凡的傲嬌神氣,臉上都流露出驚惶和茫然的神色,她們對著黃娟的態度卻是從所未有的諛媚和殷勤。是啊,這就是人情冷暖啊,賈家的敗落和尤家的興起,由這細處,便能感悟出來了。
見到大尤氏,黃娟直接地和她剖析起了朝廷對賈家的態度。大尤氏聞言也是悚然心驚,外頭的事她或許不太明白,但自家的經濟日益窘迫,下人們背地裡的抱怨和懈怠,她作為當家主母,豈能不知道呢?就連賈珍父子也收斂起驕橫脾氣,不敢肆意放縱了,常常要去外麵親故處走動探問;賢德妃這一去,更是賈家的天都要塌了,兩府都是人心惶惶,悲痛心焦的。
“賈家當年與皇上可不是一路的,賢德妃去世,按例說,朝廷該加封施恩的。”黃娟故意這樣問道,隱晦地提醒大尤氏道。
大尤氏也是眉頭緊鎖,賈家日落西山的衰敗情形已經很明顯了,自王子騰在巡視路上病死,賢德妃可以說是賈家唯一的依仗了。看在她的情分上,皇上對賈家總會關照幾分的,但如今是人死燈滅了,賈家的未來會如何呢?而且,更讓人憂心忡忡的,是宮裡對賢德妃的後事料理得也很冷淡,什麼恩典也沒有恩賞下來。
大尤氏內心深處總不願接受這慘淡的現實,但黃娟立刻就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夢想。
黃娟告訴她,忠於太上皇的賈家與皇上以前可沒什麼交情,賈元春被封賢德妃,是皇上與太上皇的妥協結果,也是他給賈家的一個機會。如果賈家安分守己,轉向唯皇上馬首是瞻,未嘗不能求得平安。但於國無功,想要延續祖輩的富貴那就難了。但賈家卻頑梗不化,還是站在太上皇這邊,比如那宮妃‘省親’之事,可不就是太上皇的意思麼?彆的宮妃要麼借口家人不在京城,婉言謝絕,要不就把家裡修繕一番敷衍過去,唯有賈家,大張旗鼓地修建了‘大觀園’來迎接賢德省親,極儘奢華,京城裡無人不知。皇上心中難道不膈應麼?
這大觀園修起來,總要數十萬兩銀子吧?賈家大約覺著這是給自家和賢德妃撐足了麵子,但同時賈家是不是還欠著國庫的銀子?一心聽命於太上皇,有錢修園子,卻沒錢還朝廷,為皇上分憂,還指望皇上能看他們順眼?
那王子騰是九省檢點,這樣的高官,出巡地方,隨從能少麼,竟然會因為沒有好醫生和好藥品,受了點風寒就一病而亡了。發生這樣的事情,我雖然不是朝廷官員,也知道是不對勁的!
太上皇如今早已昏迷不醒了,所以,在這樣情形下,賈家再無人依靠,如果再行差踏錯,有作奸犯科之事,怕不能得到保全了!
黃娟長歎一口氣,又提醒大尤氏:“你要早做些準備,如果那些事有牽涉到的,須得及早抹平了。我聽說那府裡的璉二奶奶就在外麵包攬訴訟,放印子錢,你不會也做了這樣的惡行吧?再有,有些財物,也要......”
大尤氏立刻明白了黃娟話裡的意思,不禁臉色一白,但再仔細想了一想,賈家如今的境況確實不太妙,黃娟得到朝廷的恩典,與內務府關係走得近,她或許是真的聽到了些風聲。自己這個繼母是很有本事,心中又有成算的,不然哪裡能在父親去後,孤兒寡母的,不但能安身立命,還把尤家帶到父親都難以達到的高處。她今天特地上門來鄭重告誡自己,絕不是沒有緣故的。
想到這裡,大尤氏心中驚駭,她連忙與黃娟商議起來。轉移財物不是易事,黃娟也不肯為之太冒險,隻能把緊要的細軟幫著藏一些起來,神不知鬼不覺,以後如果有事,那就是她過活的本錢。
但財帛動人心,大尤氏心中也拿不定主意。萬一,萬一黃娟到時不肯認賬了,她是犯官的家眷,也不敢出聲討要啊,隻得打落牙齒活血吞了!
好在黃娟辦事敞亮,她主動提出了一個解決法子。大尤氏把自己最值錢的首飾和私房錢拿出來給黃娟帶走,黃娟估算了價值後,便給大尤氏寫下了一張借據,數額一致,在上麵很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做完這一切後,黃娟把這借據交給大尤氏,並囑咐她好好收著。
大尤氏捏著這紙借據,心中慢慢安定了下來。
這借據,她可以找個信得過的人為自己保管起來啊,這不是私藏財物,不惹人注目的,朝廷也不會察覺到的。繼母肯主動表現出這般態度,說明她並不想貪圖自己的財物。
那就試試吧,至不濟,這些財物與其被朝廷抄沒了,那還不如便宜了繼母和繼妹呢!真到了那田地,繼母也不會對自己完全不顧的吧?大尤氏心中默念著。
大尤氏家裡沒什麼勢力,在寧國府裡也是不問外事的,絕無觸犯朝廷法度之舉。黃娟問明白後,大大鬆了口氣。
這樣就好,憑借著自己對朝廷的恭敬態度和貢獻,再加上自己早就為大尤氏報不平的那些鋪墊,到時她可以在忠順親王麵前求懇,保全下大尤氏的。大尤氏不是很要緊的人物,抄沒了賈家家產後,放她一碼,想來朝廷也不會太計較。
這趟寧國府之行的幾個月後,賈家就迎來了朝廷抄家的大隊人馬。大禍臨頭,賈家上下都是驚慌失措,哭喊震天。
大尤氏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兵荒馬亂的樣子,心中震撼,大廈終於要傾覆了麼?畢竟是生活了那麼多年的地方啊,她心中酸澀傷心,眼中不禁落下淚來。
但同時大尤氏又覺得有幾分慶幸安心。
也好,在賈家裡消磨了半生時光,她也實在累了煩了。以後,她或許能為自己過幾天簡單安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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