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軍器局位於太平門外的大校場附近,共有工匠九千二百人。
當然,這隻是紙麵上的人數,實際上這些年陸陸續續有逃亡發生,實際人數已經不足七千人。
即使如此,當七千名工匠火力全開,全力打製兵器之時,依然聲勢浩大,焰火漫天。
不過這都是舊黃曆了,朱允熥進入軍器局的時候,隻有零星的叮當聲傳出。
裡邊有一半的工匠在聊天打屁,還有一半的工匠蹲在牆根曬太陽。隻有部分坐班的工匠,叮叮當當地打製著兵器。
負責兵器局的局大使,聽聞吳王殿下代表陛下前來巡視,激動得一路小跑趕過來。
一看到這麼多人閒著曬太陽,當即憤怒地號令他們去乾活。
“你們這群懶鬼,還不趕緊起來乾活,非得等本官拿鞭子抽你們嗎!”
工匠們聽到局大使的催促,不情不願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大使,咱們這兒沒鐵料,你讓小的們拿啥打造兵器啊?”
“木炭也不夠,你總不能讓俺們燒大腿吧!”
局大使聽到工匠們的抱怨,忍不住謾罵道。
“沒鐵料你們就不能乾活嗎,你們把院子打掃打掃行不行!”
“還有你們明知道沒木炭,就不知道去城外砍樹呀,非得等木炭沒了再抱怨?”
局大使一邊嗬斥工匠,一邊跟朱允熥解釋。
“吳王殿下,您看看這群懶鬼,真是不打不動彈!”
朱允熥聽到這話眉頭一皺,看了眼邊上的黃立恭。黃立恭趕忙上前一步解釋道。
“最近鐵料確實缺乏,各地衛所都打造兵器,咱們京城的軍器局鐵料就供不上了。”
“缺多少?”
朱允熥這話是朝著局大使說的,可局大使懵逼了半天,也沒能給出個確切的數字。最後還得是黃立恭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冊子,略微翻了翻說道。
“回吳王殿下,各地冶鐵作坊,這個月本應該上繳精鐵三十萬斤,實繳不到五萬,缺口二十萬斤。”
“斤?”
朱允熥聽到“斤”這個計量單位,整個人都是一愣。他對於鐵的概念還停留在“噸”,乍一聽到“斤”那叫一個不適。
“才一百二十五噸呀?”
朱允熥將鐵的計量單位換算成“噸”後,腦子裡立馬有概念了。
這點鐵在後世,彆說建橋了,估計連個十七層以上的樓房都建不起來。可放在大明朝,已經是軍器局一個月的消耗量了。
“兵部名下有冶鐵作坊嗎?”
“有!”
“在玄武湖北邊的石灰山下有幾處,但規模都不大,主要還是靠鄰近府縣轉運。”
“哦哦……”
正在朱允熥跟兩人閒聊的時候,邊上看熱鬨的老工匠走過來試探性地問道。
“您是活菩薩皇孫?”
“啊?”
朱允熥聽到這話再次愣住,這又是誰給自己起的外號呀,自己咋不知道?
“我確實是皇孫,但不知道你說的活菩薩是啥意思?”
老工匠又上前兩步,卻被朱允熥帶來的護衛給攔在了兩丈之外。
“這是大明三皇孫,新近剛被陛下封為吳王!”
老工匠聽到這話,趕忙撲通一聲跪倒,然後向著身後招手。
“大家快來看呀,活菩薩皇孫來啦,咱們以後要有好日子過啦!”
隨著老工匠的話音一落,所有站在牆根底下看熱鬨的工匠,呼啦一下全都聚攏過來,然後跪在地上朝著朱允熥砰砰磕頭。
“小的們給菩薩皇孫磕頭啦!”
“菩薩皇孫千歲千千歲!”
一開始是幾百工匠,隨著他們的喊話聲越來越大,彆的院子工匠也聚攏過來,朝著朱允熥磕頭。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不僅把朱允熥整蒙了,就是局大使和黃立恭也一臉大寫的懵逼。
隻有朱允熥的三個師父一臉的欣慰,大有民心可用的自豪感。
“那老頭給我起來,你給我說說這菩薩皇孫咋回事,我啥時候成菩薩了!”
老工匠聞言趕忙問道。
“您不是給銀作局工匠們蓋房子的三皇孫嗎?”
朱允熥聞言想了想道。
“是啊!”
“我正修吳王府呢,順便在城北買了塊地,給銀作局的工人蓋了個職工宿舍,讓他們更方便為我乾活。”
朱允熥話音剛落,老工匠就大聲道。
“那您就是菩薩皇孫了!”
“自打蒙元韃子打過來,俺們匠人連乾活都沒工錢,更彆說有人給俺們蓋房子哩!”
“小的們聽說您不僅給銀作局的人開工錢,還給他們分房子,這不是活菩薩是啥!”
朱允熥聽到這話總算明白自己為啥撈了個菩薩的名頭,敢情是因為這麼點破事呀。
乾活拿錢,天經地義,這事沒啥好說道的吧?
再者說,自己之所以給他們分房子,也隻是希望他們住得近點,能多點時間給自己乾活而已,遠遠稱不上善心、善行……
然而,自己隻是做了點“人”該做的事,就被這麼多工匠稱之為菩薩,這讓他感到萬分汗顏。
這大明貴人的下限也太低了點吧……
朱允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烏壓壓人頭,略微醞釀下情緒說道。
“諸位匠人們,你們的好日子來啦!”
“從即日起,大明京師附近的所有作坊,都歸我朱允熥管啦!”
“我也不跟你們瞎吹牛,我隻保證兩點。”
“第一,跟我乾活有錢賺!”
“第二,跟我乾活有房住!”
“第三,我讓你們隔三差五吃回肉!”
“第四……”
“第五……”
朱允熥每說一句,底下就歡呼一聲。
沒人在乎他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好了隻講兩點,卻已經講了七八點,甚至他們希望他再多講幾點,講得越多越好。
秦亨伯是知曉大明匠人之苦的,聽到朱允熥的那番話,隻給出一個評價。
“如果此子真能做到那些,都不用說全部,哪怕隻做到一半,那他都是大明匠人心中的菩薩!”
楊新爐也附和道。
“是啊!”
“大明的匠戶製度何其缺德也,把人祖祖輩輩固定在匠人的身份上,真是看不到半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