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一年最後的一天。
除夕。
整個京城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小孩子們更是穿上了簇新的花棉襖,玩上了心心念念的爆竹,三五成群地在街頭巷尾耍樂。
在整個京城陷入歡樂的海洋之時,隻有偌大的皇宮跟往日一般冷冷清清,沒有半分辭舊迎新的喜悅和色彩。
老朱站在皇宮的城門樓上,看著萬家百姓冉冉升起的炊煙,傾聽著整個城市的喧囂,臉上現出迷醉神情。
本來有禮部的官員上書,以太子新喪為由,嚴禁城中百姓過年放爆竹、貼對聯等行為。
即使貼對聯,也要改成白色的,不可太過喜慶。
朱元璋想了想,直接拒絕了該提議。
理由也很簡單,死兒子的是自己,憑啥讓百姓陪著自己一起受罪?
老朱現在站在城樓上,聽著金陵城內到處升騰起的歡聲笑語,越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否則,他去哪兒體會這種與民同樂的心情呢?
老朱站在城樓上看了一會兒,就在秦德順的伺候下回去了。
大明的官員或許有假期,但他這個皇帝是沒有假期的。
不是不能,是不願爾。
對於老朱來說,批閱奏章的時候,他才能感覺自己依然牢牢抓著帝國的軍政大權,才能有讓他充實的安全感。
老朱剛要下城牆,突然聽到東邊傳來一陣孩童的喧嘩聲。
聲音很大,而且裡邊還有幾分熟悉。
“那邊是何人在喧嘩?”
秦德順看了看皇帝所指的方向,趕忙低下頭回了一句。
“回稟陛下,那邊是大本堂……”
“大本堂?”
老朱自打大孫離京,就沒去過大本堂,甚至都沒關注過那邊。
今天突然聽到大本堂方向傳出歡笑聲,老朱的心裡頓時生出彆樣情緒。
“陪咱過去看看!”
“不許驚擾到他們!”
“諾!”
今天是大本堂第一屆蛐王爭霸賽,不僅宮裡的皇子皇女們都來了,就是宮外的男女伴讀也跑來湊這個熱鬨。
畢竟這個玩法,可是古往今來獨一份的新鮮,誰舍得放棄呢?
朱植從捕蛙小皇子,直接變身為蛐王爭霸賽舉辦者,並充當裁判一職。
在引領所有人抽簽分組後,蛐王爭霸賽正式開始。
最先上場的乃是朱權為首的寧王戰隊,對戰朱瑛為首的肅王戰隊。
兩人各自從一眾伴讀裡尋四個隊友,組成一支完整戰隊。
在得到朱植的開戰命令後,兩個太監抬起木頭方盤中間的巨大隔斷,然後每隊的五個人,圍著方盤用乾草,逗弄各自的蛐蛐向著中間區域蹦躂。
事實上,就算他們不用乾草逗弄,蛐蛐也會奔著前方衝鋒。
因為方形木盤上的格子很窄,隻能容下一隻蛐蛐前行。
相對來說,隻有打野的蛐蛐有點難搞,很多時候在野區裡吃起來沒完沒了,根本不管外邊的戰局如何。
真·野區吃貨。
為了避免一方的蛐蛐自相殘殺,朱植還特意請教了民間豢養蛐蛐的異人,求得秘藥兩份,隻要給蛐蛐身上塗上,他們就不會咬自己蛐蛐,而且還會奔著塗了另一種藥粉的蛐蛐瘋狂撕咬。
第一局,朱權慘剩,隻剩下野區裡一個囫圇個的蛐蛐,一路吃爆了對麵高地和蠶豆水晶。
第二局,朱權的運氣就有點差了,沒等野區吃貨出山呢,自家這邊就被朱瑛那邊的蛐蛐給咬爆了。
第三局,充分認識到打野不靠譜的朱權,直接放棄了野區的主動權,將打野蛐蛐放在了中路,讓中路一路勢如破竹地咬爆了對麵。
第四局,朱瑛也學朱權,並且更進一步。索性將下路和打野都挪到中路,直接形成三打二的局麵,然後一路高歌猛進地殺向對方高地。
朱植看到第一場比賽,就演變出這麼多變化,甚至直接打到了第五場,激動的小臉通紅,不住地拍手叫好著。
其他圍觀者也看得大呼過癮,他們從沒想過鬥蛐蛐竟然還能玩出這麼多花樣。
哪怕連紅方藍方都分不清的一眾公主、郡主,以及宮外的女伴讀,也看得津津有味,紛紛給相熟的皇子、公侯世子鼓掌助威。
當對戰進行到第五場的時候,戰況異常慘烈,雙方都將優勢兵力投入到中路,另外兩路隻是隨便派出兩個最弱的蛐蛐互相牽製。
但中路的六隻大蛐蛐會戰,各自爆發了驚人的戰鬥力,咬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
周圍看熱鬨的皇子皇女們,激動得把手都拍紅了。
朱元璋就是被第五場的聲音吸引過來的,當他躲在門外,看到這幫逆子把這東西又鼓搗出來了,老臉頓時一沉。
但當他看到所有皇子皇女都如此開心時,臉上的陰沉如水,頓時化作一圈圈漣漪散開。
先讓他們安心過個好年吧……
老朱在外邊看了一會兒,突然看到一個少年手裡竟然還攥著一本書。
隻見這個少年一會兒看看木盤裡的蛐蛐,一會兒低頭看向手裡的書,不停地背誦著什麼。
老朱見到此等情景,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
“這是誰家的孩子?”
“回陛下,此乃衍聖公孔訥之孫孔彥縉。”
老朱聞言點點頭讚許道。
“難怪如此勤學,哪怕是如此好玩的事情,依然手不釋卷……”
“若是咱那個逆孫在場,定然是玩得最歡實的那個,哈哈哈……”
秦德順見皇帝心情不錯,跟皇帝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皇爺,奴婢有不同意見。”
“若是三皇孫在,遼王殿下的裁判一職,定然是三皇孫的,嘿嘿嘿……”
“你說得對!”
“不過以咱觀之,那逆孫不僅要當裁判,多半還是要下場的,哈哈哈……”
老朱跟秦德順說笑一番,又朝著門裡看了看。
“這孔彥縉不錯,將來記得提醒咱,讓他給咱大孫當個東宮伴讀啥的。”
“東宮啊……”
秦德順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陛下,四皇孫最近恐怕不大好,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朱允熞?”
朱元璋聽到這話,心裡猛地一震。他剛剛就覺得不對勁,總覺得大本堂裡少了什麼,敢情是自己另一個孫子不在。
“朱允熞最近咋樣了?”
“還是老樣子,不愛說話,也不愛出宮,整天坐在屋裡發呆。”
老朱見秦德順這樣說,心裡隻感覺被針紮了一下,疼得他不由自主地捂著心口。
事實上,呂氏的那點小心思,他又何嘗不知?
隻是看在幾個皇孫年幼的份上,不忍心苛責罷了。
如果不是大孫將確鑿的證據擺在麵前,老朱甚至能一直裝糊塗。
隻是在得知皇兒朱標之死,竟然也跟這個女人有關,老朱這才下了殺心。
現在呂氏雖然被除掉了,但受傷最重的依然是他們朱家。
朱家的兩個皇孫,一個性情大變,處處跟朱允熥爭名爭利。一個呆呆傻傻,整天枯坐在宮裡不言不語。
相對來說,他寧願希望朱允熞也跟朱允炆似的爭點啥,哪怕有點野心都不怕。
最起碼能分散一下小孩子的注意力,不至於讓他們鑽牛角尖。
老朱來到太子府的時候,瞬間被太子府的冷清給震驚了。
偌大的太子府,竟然連個守衛都沒有。步入其中,更是連個宮女和太監都看不到。
滿院子的枯葉,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陣陣莎莎的聲響,透著無儘的落寞和破敗。
老朱見到此等情景,登時氣得暴跳如雷。
“人呢!”
“咱雖然廢了呂氏,但咱沒廢了皇孫!”
“這幫狗奴才竟然敢如此懈怠,怠慢咱的皇孫?”
秦德順聞言趕忙解釋道。
“回陛下,護衛們被二皇孫給趕跑了,說太子府不用他們這些吃裡扒外的人伺候……”
“宮女和太監則被錦衣衛給帶走了。”
“奴婢雖然又給太子府派來一批人,但也被二皇孫給趕了回去。”
“然後二皇孫從宮外找了幾個民間女子進宮,讓她們充當宮女伺候……”
“民間女子?”
“這麼大的事為何不早點上報?”
“回皇爺,奴婢上報了,您當時點點頭就過去了呀……”
“呃呃?”
老朱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真聽秦德順說起過,隻是想到自己殺了呂氏,也就不忍苛責朱允炆,隨那孩子去了。
“那朱允炆帶進來的民間女子呢,為何也不見她們出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