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要迎接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他親舅老爺藍玉!
其實藍玉早就該班師回朝了,隻是瓦剌那邊總是零星入侵,攪得邊境不穩,他才拖延到現在。
哪怕是班師,也隻班回來一部分,還有大部分的士兵留在前線,跟著常升繼續戍邊。
禮部的官員早就先他一步到場了,給凱旋將士們獻舞的舞台,都已經提前搭建完畢。
現在正有上百名教坊司的舞姬,鶯鶯燕燕地在上邊排練。
朱允熥是代表皇帝陛下來迎接大軍凱旋的,因此老朱特意將自己的黃羅傘蓋和龍攆都借給了大孫。
一邊是給大孫充充場麵,一邊也是為了表示對藍玉的重視。
朱允熥剛來到城門外,就有一波波的探馬過來稟報,說大軍距離京城還有多遠。
“報!”
“藍玉大將軍在五裡外……”
“報!”
“藍玉大將軍距此還有一裡……”
“報!”
“藍玉大將軍……”
朱允熥搖了搖頭道。
“不用報了,孤已經看到舅老爺的馬車了!”
小兵聽到這話頓時退了下去,朱允熥卻跨上戰馬,朝著藍玉的馬車疾馳而去。
藍玉看到外甥孫奔過來,趕忙從馬車上跳下,大笑著上前擁抱朱允熥。
朱允熥看著藍玉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心裡登時一陣緊張。
“舅老爺,您這腦袋是怎麼回事?”
“為何軍報裡沒提?”
藍玉無所謂的道。
“小事!”
“不過是追擊的時候,被藏在草叢裡的幾個韃子給射傷了而已!”
“要不是你送過去的軍醫給力,可能舅老爺就再也看不到你嘍!”
朱允熥聞言緊緊地抱住藍玉。
“舅老爺,你辛苦了!”
藍玉開心地摸著外甥孫的小腦袋,又在他的後背錘了錘。
“不辛苦!”
“咱就是吃這碗飯的,有啥好說苦的。”
“不過,你小子倒是長高了,也長壯了。”
“來!”
“讓舅老爺抱抱,看看還能不能抱動你了!”
藍玉說話的時候,伸手將朱允熥抱了起來,在官路上轉了兩圈。
“好重!”
“再過兩年,舅老爺就抱不動你了!”
藍玉將朱允熥放在地上,朱允熥這才看到,藍玉身後的馬車上,坐著很多缺胳膊少腿的將士。
“舅老爺,這些人……”
藍玉聽到外甥孫這樣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看向一旁的藍禾說道。
“藍禾,你來給皇太孫解釋下!”
“諾!”
“回稟皇太孫殿下,這些人都是隨義父出征的義子軍。”
“因為邊疆的戰事慘烈,他們當中個個帶傷,過半的人身體殘疾了……”
朱允熥一聽這話當場不樂意了。
“舅老爺!”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些人都是留給我的!”
“你把他們禍害成這樣,你讓我以後還咋用呀!”
藍玉聽到這話更尷尬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外甥孫彆生氣!”
“你不懂,這缺胳膊少腿的兵更厲害!”
朱允熥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舅老爺,你看我像傻子嗎?”
藍玉尷尬地撓撓頭道。
“來!”
“跟我上馬車,我好好跟你解釋一下!”
朱允熥跟著藍玉坐上馬車,藍玉這才給他講述了這一年多戰爭的艱辛。
在今年春季那場大戰過後,他們又跟瓦剌騎兵打過十幾場。
雖說每次的規模都不大,但架不住頻次高啊。
而且藍玉這人打仗的時候還喜歡身先士卒,他都帶頭衝了,他的義子營還能不衝?
久而久之,藍玉的幾千義子營,就被打成眼前這個模樣了。
“外甥孫,你彆看他們缺胳膊斷腿了,但他們可都是戰場上的老兵!”
“他們就算不能上戰場了,也能給你當個教頭,替你教教新兵蛋子啥的。”
“如果你實在嫌棄他們,就給他們每人發一筆銀子,或者給他們每人分點地,把他們遣散了吧……”
藍玉最後一句話,語氣中滿是蕭索的意味。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歸來缺條腿,人厭狗也嫌。
兩人說到這兒的時候,大軍也來到了城門下,接受禮部籌備的凱旋儀式了。
周圍的百姓看到滿是缺胳膊少腿的先鋒營,一個個頓時發出嘲笑聲。
“這是藍大將軍的軍隊,莫不是叫花子軍吧,哈哈哈……”
“噓,小點聲,彆讓藍瘋子聽到!”
“不過這大軍也太淒慘了點,比要飯的不強多少……”
主持凱旋儀式的官員,看到藍玉的精銳竟然這麼狼狽,雖然不敢向平頭百姓那般嘲笑,但臉上也露出不屑之色。
他們都是朝廷的官員,豈能不知道這裡邊的門道?
但凡上了戰場,不可能沒有傷員。
然而,一般的將軍在班師回朝,接受朝廷凱旋儀式之時,都會把自己最威武雄壯的精銳放在前邊。
一來是給自己充門麵,二來也是給朝廷留情麵。
百姓們看到大明的威武之師如此雄壯,也必然會轟然叫好,給大軍壯一下盛威。
藍玉打了大半輩子仗,不可能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
現在他搞出這麼一出,那就是明擺著要給朝廷難堪!
周圍的笑聲,和官員的鄙夷,讓本就沮喪的士兵把頭垂得更低了。
藍玉自然知道充臉麵的道理,但他估計自己以後恐怕沒機會領兵了,也就無所謂顧忌誰的顏麵。
因此,他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想讓大明的百姓看看,打仗遠沒他們想象的那麼容易。
更何況,藍玉也不覺得自己的手下有啥丟人的。
他們是為了保衛大明才缺胳膊斷腿的,他們理應享受這份榮耀。
當然,藍玉也有一點點小私心。那就是想通過這些殘疾老兵的淒慘,博得陛下和朝廷的憐憫,多給他們撥點撫恤銀子。
這也是他這個主帥,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然而,當他聽到周圍傳來嘲笑聲時,藍玉的暴脾氣登時忍不住了,一拳頭就將馬車的車廂給錘出個大洞。
朱允熥順著車廂的大洞,看到兩旁看熱鬨的百姓,還有官員鄙夷、皺眉的表情,心裡的火也騰地就起來了。
他當場從馬車上跳下來,對著舞台上的舞姬們喝道。
“都彆跳了!”
禮部的官員趕忙跑過來詢問。
“皇太孫殿下,朝廷的凱旋儀式才剛開始,驟然叫停不合朝廷規矩……”
朱允熥從車夫手裡抽過馬鞭,照著那個官員就抽了過去。
“滾你娘的朝廷規矩!”
“朝廷的規矩都被你們這群人給糟蹋光了!”
“來人啊!”
“傳孤的軍令,限靖海軍半個時辰內趕到這裡列陣,迎接北征軍凱旋!”
“諾!”
禮部的官員聽到這話,臉上再次露出不屑。
靖海軍的營盤離這兒可有十裡地呢,等他們集結完趕過來,估計晌午飯都吃完了。
藍玉雖然不知道朱允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也知道他此舉,定然是為自己鳴不平,為自己身後的幾千傷殘士兵鳴不平。
“外甥孫算了,彆折騰了,對於很多人來說,能活著回來已經是萬幸,還有很多人永遠埋在黃沙裡了……”
“舅老爺,你就彆勸我了。”
“既然禮部的人搞不好凱旋儀式,那就讓我親自布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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