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
眼前的女人皮膚白皙而光滑,一雙眼眸烏黑而澄淨。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擁有一頭銀白色的,柔軟如絲綢的秀發,以及她一對帶著些許鰭膜的尖耳朵。
她就是顧長安要找的銀月菲,一個帶有一半鮫人血統的女子。
和沈聆音一樣,也是八字純陰。
銀月菲打量著茶桌對麵的顧長安,小心翼翼地問:“夏公子,是趙大人讓你來找我的麼?”
顧長安略微嘴角上翹,淡然一笑中,把手伸進衣襟,掏出一綹用紅繩捆住的銀白色發絲,輕輕放到了桌麵上。
“這是趙司水交給我的信物。”
擁有一半鮫人血統的女子發出了一道驚歎,拿起了這一綹銀白色發絲,喃喃自語道:“這不是我當初剪給趙大人的頭發麼?他曾經說過,他最喜歡我的頭發了……”
隨即她一雙灼灼目光移向顧長安,眼神淒楚,寫滿了擔憂:“趙大人他……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已經將近三個月沒見到他了,他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顧長安沉吟片刻,擠出了一絲笑意:“那倒沒有。相反,他如今已被兵部調往了北境,跟隨顧大將軍一起抗擊獸蠻大軍。想必來日也能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加官進爵吧。”
“唉……”
銀月菲眼中的淒楚和擔憂一掃而光,但接著是淡淡的嗔怨:“可他即使要被調去北境,為什麼連聲招呼也不來跟我打?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
顧長安笑道:“因為如今北境戰事吃緊,他去也匆匆,恐怕也沒有時間與你道彆了吧。所以才讓我來找你,替他捎個話。”
銀月菲緊蹙的眉頭這才慢慢鬆開:“原來如此。”
眼看自己已經取得了對方的初步信任,顧長安便打開了今天的正式話題:
“銀姑娘,我在趙司水那裡早已久聞你的芳名,對你們相知相識的經曆也頗是好奇,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給我這個局外人閒聊一二?”
今天的顧長安換上了一套素白乾淨的袍服,風度翩翩,氣質儒雅,談笑自若,透過衣著麵相便給人一種十分靠譜的濁世佳公子形象。
加上他又拿出了從趙司水屍體上搜出的那一小綹銀色發絲作為信物,這個叫作銀月菲的女子便對他所說的一切深信不疑。
“趙大人他連這麼重要的信物都能交到夏公子手上,夏公子又怎會是局外人呢!”
銀月菲搖搖頭,隨即苦澀地一笑:“隻是往事多少有些不堪回首,我隻怕打攪了夏公子一整天的好心情。”
顧長安撣了撣袖子,故作瀟灑地一笑:“無妨,趙司水是我的摯友。我亦非隻能同甘,不可共苦之人。”
銀月菲雙目放空,眼神幽遠似一道輕煙,慢慢將她與趙司水的前塵往事娓娓道來……
……
多年以來,大衡王朝為了通商四海,為了出海尋仙,在東海到處開辟新航線;
又有無數人為了天材地寶的生意,大肆獵殺東海中的水族靈獸,遂與世代居於海中的鮫人族摩擦不斷,雙方爆發的大戰小戰不計其數。
九年前,也就是太康十一年的時候,趙司水在東海水師中服役。
當時,大衡王朝就和鮫人王國在東海上爆發了一場聲勢浩蕩的海戰。
鮫人族用水係法術,以及驅使水族靈獸為他們而戰,引得風雷交加,巨浪滔天,乾坤變色。
大衡的東海水師則依賴其鐵甲船、強弓勁弩,以及玄奇莫測的法陣和威不可當的戰意,一點點斬波劈浪,一點點地鑿穿了鮫人族的防禦陣線。
斧刃巨鯨被大衡水師的弩箭、羽箭、矛箭密密麻麻地射成了刺蝟,將方圓五裡的蔚藍色海水染得一片通紅。
能呼風喚雷的角翼海龍獸也從萬丈高空轟然墜落,發出刺破蒼穹的淒厲悲號,在海麵上激起城牆一般巍峨高聳的驚濤駭浪。
大衡水師乘勝追擊,勢如破竹。
浮屍十裡,流血漂櫓。
在攻到一座名為“輝月城”的鮫人海市時,方才鳴金收兵。
大衡水師雖然殺敵一千,卻也自損八百……
當時的趙司水隻是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所在艦船被鮫人族召喚的斧刃巨鯨衝斷為兩半,他本人被重重甩下海中,接著又被海龍獸這個龐然大物墜海掀起的狂濤駭浪所吞噬,昏死過去……
醒來的時候,大戰已經結束。
他被海浪推到了一塊大礁石上,沒有戰友,也沒有大衡的水師軍艦,隻有一隊冷酷無情的鮫人圍住了他,仿佛恨不得要把他扒皮拆骨了一般。
他們的眼神中無不射出怨毒和憤恨的神情。
“殺了這個陸地人吧!我們死了這麼多兄弟姐妹,損失了這麼多的水族靈獸!”
有人給出了這個血腥的提議,附和的人接二連三。
“他已經脫離了他的軍隊,失去了對我們的威脅,他現在隻是個戰俘,我們不能殺他!”
父親為鮫人首領,母親來自陸地,擁有一半人族血統的銀月菲對這個來自陸地的人類產生了一絲惻隱之心,此時有些天真,卻又義正辭嚴地反駁道。
雙方一時陷入了爭論。
有人喊道:“大統領,還是讓您來定奪吧。”
大統領沉吟片刻,給出了他的決定:“把這個人活著帶回去。”
儘管當時有很多鮫人不理解,但後來才知道,這是鮫人族高層並沒有做好與陸地人族魚死網破的準備,也沒有這個實力。
優待戰俘,或許是日後的一線籌碼。
就這樣,身為百夫長的趙司水被以戰俘的身份,帶回了鮫人海市——輝月城。
輝月城,得名於它日落月升之時的美景。
夕陽沉於西方的陸地上,將天空渲染成一片瑰麗的橙紅,一輪皎潔如玉的明月自東海上冉冉升起,將水銀般的月光鋪滿於輝月城中。
點亮了無數顆蚌珠、鮫珠、夜明珠,得月光而璀璨於明月。
這座海市圍繞著礁石、珊瑚礁而營建,日日夜夜被海潮所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