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
人這一生，並沒有多少個二十年。
蘇夏這一生，最後的二十年，用在了漫長的星際旅途中。
二十年之後，他終於抵達了那顆熟悉的星球。
“到了……”
蘇夏目光渾濁，望著舷窗外的那顆藍色星球。
飛船開始降落，船體震動，反推器噴出熾熱的焰流，緩緩落在了一片翠綠的大地上。
與蘇夏記憶中一樣，這是一顆生機勃勃的生命星球。
隻是，也有一些與記憶不一樣的地方。
“珊瑚城就在這裡……”
在無數艦隊成員的陪同下，蘇夏離開了飛船。
此時的他，已經一百一十二歲，早已無力站起了，隻能在外骨骼機械的輔助下緩慢行動。
他們穿著防輻射服，來到了蘇夏記憶中珊瑚城的位置。
這裡確實有一座城市。
隻不過，這座城市早已荒廢了。
高樓倒塌，工廠破滅，一片殘垣斷壁，沒有人類生活，隻有荒蕪的廢墟和廢墟上無數飄搖的雜草。
在他身旁，幾個研究人員正在彙報已知的消息。
“蘇師，這些年，我們與這片星域其與文明有過交流，其中有個文明告訴了我們關於這顆星球的情況。”
“這顆星球上確實有過一個人類文明，但後來機械文明崛起，雙方大戰了幾十年，最後雙雙破滅，這顆星球也就變成了文明廢墟。”
“大戰之後，這顆星球表麵遍布放射性汙染。”
“極少數存活的生命，被另一個文明的人救走了。”
“我們所在的位置，以前叫做‘珊瑚城’，是一座人口近百萬的城市……”
戰爭，毀滅，放射性汙染……
這一切，都與蘇夏眼前看到的一樣。
他緩緩向前，步伐緩慢，拖著虛弱的身體，一步一步走進了城市當中。
那些研究人員與護衛人員緊隨其後。
許久之後，蘇夏來到了城市西南，進入一條已經成為廢墟的老街，靜靜站在藥劑店的廢址上，沉默良久。
在這片廢墟的雜草叢中，他看到了幾支破碎的藥劑試管。
“走吧，去另一個地方看看。”
他輕歎一聲，轉過身體。
他們進入西南大山區，在全地形機器人的幫助下翻山越嶺，花費幾天的時間，來到了龍城的位置。
這裡，同樣隻有一片殘骸。
十八座山腹內的小城市都被毀滅了，整個龍城化作戰爭廢墟。
“這一切，到底是夢，是幻覺，還是真是的……”
蘇夏低聲喃喃，邁著蒼老的步子，身體佝僂，緩慢走進九號城市的廢墟，向著最中心區域走去。
他要去那個地方看看。
城市中心的大樓已經垮塌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在蘇夏的指揮下，艦隊的成員們開始挖掘中心區域的廢墟，沒用幾天時間，就清理出了一條通往地下區域的道路。
蘇夏進入地下，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電梯。
隻是，電梯早已朽爛了，吊在電梯井中搖搖欲墜，根本無法使用，整個地下世界都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蘇師，這下麵似乎還有一片空間。”身旁的研究人員說。
“我知道，繼續清理吧。”
這天傍晚，電梯井被清理乾淨，艦隊成員們建起了一個簡易的升降裝置，方便他們上下。
而蘇夏也在眾人的陪同下，搭乘升降裝置，來到了這片地底世界最深處。
出現在蘇夏眼前的，是那個熟悉的軍火庫。
庫中的軍火器械已經空了一大半，隻剩極少數還在，似乎是在曾經的大戰中被用掉了。
蘇夏走出升降裝置，一步步往裡走，走到這個軍火庫的最深處，看到了記憶中的那扇黑色大門。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他依舊記得當初發生的事。
陪同人員上前，為蘇夏打開了黑色大門。
門內的空間一片陰暗。
眾人打開強光手電，一束束耀眼的光芒照進去，讓他們看清了這片灰暗的空間。
“那是什麼？”
“似乎是一台機器。”
“都小心點，不要靠近。”
他們看到，在這片空間的中心，有一台圓柱狀的機器，外表呈青灰色，表麵滿是各種顏色的指示燈，看上去很老舊。
看到那機器，蘇夏渾濁的眼睛微微一亮。
尋界！
他強打起精神，撐著疲憊蒼老的身軀，一步一步走近那台機器。
“蘇師，小心，這裡可能有危險！”
眾人急忙勸阻。
但蘇夏隻是回頭看了一眼，微微搖頭。
到了這時候，他心裡已經有部分猜測了。
“你們辛苦了……”
他聲音乾啞，最後看了眼這些一路陪同他來到這顆星球的工作人員們，蒼老的臉上出現溫和的笑容。
而後，他便緩緩伸出手，將手放在了那台古怪的機器上。
霎時間，一股電流感襲來。
蘇夏眼前一暗，倒了下去。
與上次一樣，身後的世界並不是堅硬的地麵。
他仿佛倒進了一片冰冷的湖水中，在湖水的包裹下緩緩下墜。
不斷下墜……
時間像是失去了意義，一切都變得模糊朦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下墜了多久，像是十分鐘，又像是一百年，一段段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閃過。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年輕時，回到寢室的床鋪上，聽到了幾個室友一起玩遊戲的聲音。
下一刻，他又仿佛坐在藥劑店裡，黃昏的陽光灑落，給整個店鋪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更多的記憶湧現。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個牛仔，神色淩厲，目光凶狠，正在風沙之中與敵人進行正午對決。
又過了一會，他化身為超級英雄，身穿黑袍，在午夜的繁華大都市中與罪犯搏鬥。
一段段人生經曆湧現，仿佛都屬於他自己，又帶著幾分陌生感。
在某一段記憶中，他戴上沉重的王冠，身披王袍，坐在高高的戰馬上，神色肅穆，手握長劍，直指遠方的帝國。
另一段記憶中，他化身邪惡的海盜，統一群島，率領上百艘海盜船與皇家無敵艦隊正麵對決。
下一段記憶裡，他又成了一名為生活奔波忙碌的程序員……
無數人生，無數經曆。
成千上萬的碎片化記憶將蘇夏包裹了起來，像是一枚枚閃爍的晶體，擾亂著他的思緒。
忽然，轟的一聲，所有晶體都破碎了。
蘇夏猛地睜開眼，清醒了過來。
“這裡……”
他抬頭看去，發現自己還站在原地，一隻手放在尋界機器上。
龍城之主就站在尋界機器旁，神色沉穩，目光落在他身上。
蘇夏回到了熟悉的龍城。
或者說，他從沒離開過。
剛才發生的一切，那些人生，那段漫長的經曆，仿佛都是幻覺，隻是充滿了真實感，讓他恍惚中以為自己真的度過了那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