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南麵大道上,有一隊車馬行人正自向北而行。
這一支隊伍規模不小,前後拱從的武士隨從們都全副武裝、足有上千之眾,前後馬車也有十幾架,車旁隨從的仆員男男女女也有幾百人,行走在道路上浩浩蕩蕩。
道途行人看到這陣仗也都遠遠避開,不敢入前滋擾。這支隊伍暢通無阻的一路直行,不久後便抵達了長安城東南方向的龍原學館。
學館中,李泰正自接見延州刺史韓果與綏州等地的崔訦、李雁頭和毛世堅等陝北舊部。
雖然這些年他久在山南活動,數年間都足跡不履陝北,但陝北終究是他在關西勢力發展的重要一環。而且由於他在陝北的人事經營太過出色,以至於哪怕與中外府翻臉之後,中外府仍然將他在陝北的人事部眾給保留下來,沒有做什麼太大的調整。
陝北眾人也是與李泰分彆數年,諸如李雁頭這樣的家生心腹從入關伊始便一路追隨,但是為了守住陝北這方麵的人事根基,李雁頭便一直駐守陝北,完全錯過了李泰在山南道崛起的一係列事跡。久彆重逢,心中自是充滿唏噓,各自都有聊不完的話題。
一番暢談下來,時間很快便從清晨到了午後,除了彆來敘話之外,李泰對於陝北諸地當下的人事發展現狀也有了一個比較全麵的了解。
正在這時候,一身素袍的獨孤賓從外闊步入堂,向著李泰抱拳說道:“啟稟唐公,公主與大司馬家人們業已抵達。”
在堂中人聽到這話後,紛紛起身告退,李泰也從席中站起身來,抬手指著李雁頭吩咐道:“既已歸家,代我款待諸位共事同僚。如果招待不周、使人不悅,便要罰你!”
“阿郎放心吧,我一定讓諸位使君賓至如歸!”
李雁頭連忙挺起胸膛表態說道,他在一眾家將中本就勇武活潑,如今總算歸見郎主,心情也是格外的喜悅。
待到眾人退出,李泰便也離開廳堂,與獨孤賓一同往側院而去。獨孤賓便是高賓,也是不久前與李雁頭等人一起從陝北返回,作為獨孤信家臣,歸來後他便要協助處理喪葬事宜。
此時的學館側院中,獨孤賓之子獨孤熲也正在前後奔走著幫忙將馬車上的器物搬到廳室中,但他一邊幫忙的同時,還一邊跟在一名與之年齡相仿、身長臂長,頭上戴著一頂虎皮帽的少年身後,不斷的湊上去小聲詢問什麼。
這少年便是他的同學楊堅,之前獨孤家遭難時,楊堅也追從護送獨孤氏一家前往漢中,今又同歸。獨孤熲好奇打聽他們一行穿越秦嶺的沿途見聞,但楊堅卻沉默寡言、懶於回應。
“拜見唐公!”
隨著李泰走入此間,許多衛兵仆員都停下手上的工作,各自於道左作拜。獨孤熲和楊堅見狀後,也都忙不迭上前禮見。
當看到帶著虎皮帽的楊堅時,李泰嘴角忍不住便顫了一顫。虎皮虎毛在民間多有辟邪定驚的效果,因此富貴人家通常將虎皮做成孩童衣帽以穿戴。而軍中一些將士們,往往也用虎皮做衣帽飾品來彰顯威武。
楊堅頭上戴的這頂虎皮帽,樣式大概屬於前者,乍一看上去顯得有點萌,但若配合著他少年老成、苦大仇深的臉龐和氣質,就顯得有點老蔥扮嫩,畫風有點離奇。
不過眼下這個時間和氣氛,這些許噱意在李泰腦海中也是一閃而逝,旋即便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辛苦了。”
楊堅聞言後便微微欠身致意,口中回答道:“少年力弱,唯事所能,大事仍仰唐公主持。”
說話間,房間中有數名身著縗麻的少年奔跑出門,皆是獨孤信之子。為首一個獨孤善年齡比楊堅還要大了幾歲,但因麵相性格的緣故,看起來比楊堅還少具成人姿態。
幾名少年奔行至李泰麵前,未語先哭,獨孤善哽咽著悲聲道:“姊夫,阿耶他死得太冤……那些加害阿耶的凶手擒拿沒有?我要將這些狗賊碎屍萬段!”
其餘幾名獨孤信的兒子聞言後也都連連點頭,一副咬牙切齒、悲憤至極的模樣,恨不能將凶手宇文覺等生撕活剝了。
“你等全都收聲!國有國法,咱們阿耶是國之大臣,無罪遭戮,縱然要報仇,也應先以國法問罪凶徒。你們姊夫今執掌國事,思慮大體,一定會給家人以公私恰當的處斷。今番曆劫歸來,先將阿耶妥善安葬、周全禮節才是首要,餘事不必先問!”
這時候,妙音也從廳室內行出,立在廊下向著幾名圍著李泰哭號的弟弟喊話說道。
待到幾個小子散開,李泰才又行至娘子麵前,看著娘子神情悲戚中帶著幾分憔悴,便溫聲安慰道:“娘子放心吧,諸事已然在控,待過些許章程,大仇必能得報。”
說話間,他扶著娘子走回廳室,妙音則輕聲歎息道:“阿耶他不聽勸告,以身犯險,致成此禍。事前夫郎已經儘心,事後也唯可仰仗夫郎儘力。妾今又逢身孕,諸弟仍然愚幼不能當事,但因有夫郎處事,妾雖悲傷但也不失保養。
家國事繁,先公後私是理所當然,夫郎行至如今並不容易,量刑處斷而非縱情暴虐,妾能領會夫郎的權衡用心。諸弟若有不通,妾自徐徐教之。夫郎放心處事,不必深以私情為計。”
聽到娘子此言,李泰也頗感欣慰。宇文覺膽大包天,做出放火焚殺獨孤信的惡行,獨孤信諸子同樣也不乏年少輕躁之想,心中憤恨之下說不定已經設想了多少虐殺宇文覺等凶手的手段。
但是從朝廷典刑律法而言,宇文覺等人雖然論罪也是要施以極刑。可如果加以虐殺的話,又失去了明正典刑的意義。所以李泰之前便著員傳信告知娘子,希望娘子能夠理解自己。
“國法雖有尺度,但也絕不以削傷人情為威。丈人此番遭遇著實令人心痛,之後量刑處罰必然也要有所體現!我不隻是執政大臣,更是人夫人父,娘子為我哺育孩兒、整頓家事,我當然也要讓娘子心念通達、不要積鬱懷中。”
講到這裡,李泰抬手將獨孤賓招至麵前來低聲略作吩咐,獨孤賓聞言後便點頭疾行而出,過了一會兒便又向此間引入一名同樣身著縗麻重孝的年輕人。
年輕人眉眼與獨孤信依稀有些相似,但風采氣度卻相差極多,給人一種拘謹內向、小心翼翼之感。待入彆院中來,他便趨行來到李泰麵前並作大禮參拜道:“小民獨孤羅叩見唐公!”
這年輕人便是獨孤信遺留在關東的長子獨孤羅,自小便和其他西魏大臣家眷作為人質囚禁在中山。之前李泰借著河洛大勝之勢與北齊進行談判,其中一個條件就是將這些人質歸還西魏,獨孤羅正是其中一員。
不同於獨孤信其他的兒女生來即養尊處優,多多享受顯赫的家世,像是獨孤善隻憑門蔭如今都已經是郡公之爵、驃騎開府,這獨孤羅生來便因其家世而淪為囚徒,多年來都活的戰戰兢兢。李泰已經幾次強調以家人之禮相處即可,但他每次相見都要大禮作拜、不敢失禮。
“這、這便是留在關東的羅仁阿兄?”
妙音當然也沒有見過這位兄長,隻是從父親口述中知有此人,當看到獨孤羅入前作拜後,也忍不住有些激動的望著李泰發問道。
李泰聞言後便點點頭,旋即便又對獨孤羅說道:“羅仁不必多禮,今日家人儘歸,所以引你來見。”
“是啊,阿、阿兄快免禮,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咱們阿耶多有念你,若知你今來到……唉,家人雖然並未長處,但血脈情義總是真的。快、快入堂中,我來給你引見親長和弟妹們。”
麵對這素昧平生的兄長,妙音多少也是有些尷尬,但很快心情又變得有些激動和喜悅。父親橫死雖然讓她多感悲傷,但見到家中多出一位成年的兄長可以支撐門戶,也是讓她大感欣慰。因見這個獨孤羅還是有些拘謹小心,她便主動表現的熱情一些,將這獨孤羅引入廳中,向著在場家人們進行逐一的介紹。
廳堂中崔氏和獨孤信其他的妾室看到這一位流落關東的長子回歸,同樣也是頗感高興。她們也和妙音一樣的想法,希望戶中能有成年的男丁當事。
隻是其他的弟弟妹妹們看到這個完全陌生、又有些畏畏縮縮的兄長,便乏甚親切熱情流露,尤其年長的幾個在疏遠的態度中還透出幾分警惕。不過還是要給幫他們尋回親人的姊夫麵子,沒有表現的太過排斥。
他們一行人從漢中遠行返回長安,在龍原學館中略作休息後,便又立即返回了長安城家中開始正式為獨孤信舉行喪禮。
妙音因是出嫁之女,加上在離開襄陽的時候便知又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在奔勞一程後便留在了龍原自家中,在隨行的姚娘子和幾名女醫看顧下休養安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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