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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5 宇文黑獺(1 / 2)

“海陸並沉,道若餘燼,雖不肇於此時,亦今日域內、凡所智勇之士、不忍直視之浩劫!”

寬闊的廳堂中,一名身材魁梧、高鼻深目的中年人於木榻上側臥,正是西朝大行台宇文泰。

宇文泰神情原本有些陰鬱,當聽到書吏誦至此處的時候,臉色才又變得和緩一些,開口說道:“文雖不名,講理還算通暢。惠保如果進言止於攻訐,那是我看錯他了。”

“阿叔這麼說,請恕我不能認同!此書前言,哪一字不是事實?趙貴他才不配位,連累大軍功敗垂成,作孽又豈止葬送橫屍邙山那幾萬將士?”

堂下一名三十左右的年輕人正自跪坐,聽到這話後便忍不住開口道,眼眶也迅速變得通紅:“可憐我阿摩敦至今流落賊境,生死榮辱俱不能知。本以為兵進虎牢後,或有一二可能接回供養享福,卻仍被這個鄉義敗類敗壞良機!”

年輕人名叫宇文護,是宇文泰兄長宇文顥之子,原本作為左軍趙貴的部將參戰,左軍撤退後留守潼關收攏敗卒,今又作為若乾惠信使返回華州報信。

宇文氏也有多名親眷流落東朝,其中就包括宇文護的母親。

因此宇文護聽到若乾惠這奏書前半部分對趙貴的控訴時,情緒也是大受感染,對趙貴的厭惡加深:“此戰中軍、右軍將士用命,左軍卻因主將畏縮、群徒失勇,我身在陣中,有眼能見,若非左軍……”

“你住口罷!今番用兵,在陣多少你的親長上官,都比你智力用深,也比你更悲痛失敗!”

麵對自家子侄,宇文泰也不再掩飾心中情緒,講到之前的邙山敗績,神情亦有憤懣憂悵。

但見到宇文護滿臉淚痕,他也隻是歎息一聲,不再繼續斥責,抬手道:“繼續誦讀。”

“方今立朝,大行台得擁重器,俯治以仁,失鄉之徒,統之以義,關西父老,陳之以禮,新舊附者,約之以信。道之大焉,無所不覆,沐之者,不殊種類,無論尊卑,用之大則大,用之狹則狹,唯大行台以裁!”

聽到這裡,宇文泰眸光一閃,再次叫停書吏,在木榻上坐直了身軀,俯視著宇文護沉聲道:“這樣的見識,已經不是惠保器量之內,也非他麾下群僚能說,是什麼人為他捉筆?”

宇文護這會兒還沉浸在骨肉分離的悲痛中,聞言後隻說道:“聽說是關前抓捕的一名東州逃客,是高仲密下屬的一個事員。因高仲密被趙貴抓捕,投身領軍帳內懇請進言。”

“東州才士稠密,確比關西人物可觀啊!”

宇文泰聞言後歎息一聲,言語神態間都透出一股羨慕,繼而又示意書吏繼續讀下去。

“古來凡大治術,列甲於鄉、藏富於民,洽之以道、率之以法,恩威兩用、無往不利!亡秦者,非楚也,鹿亡國中,得道者擁。儘地利,申士氣,頑賊雖凶,不足慮也。士氣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引而聚之,則道昌矣……”

宇文泰聽到這裡,神情又變得有些不自然,視線在堂內眾人身上遊移一番,有幾分被人窺破心意的局促,片刻後才冷笑一聲,說道:“本以為是有幾分真知宏器,原來也原來也隻是一番妄人狂言!”

“是啊,甲兵是王朝根本、克敵利器,列甲於鄉,一定會強徒好鬥,遺富於民,世風必然奸猾乖張。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古書裡的定論,豈是得道失道的虛妄之說能質疑推翻!”

宇文護聞言後連連點頭,道或不道,本就不是什麼切實具體的議論,他所見世道之內桀驁稱豪者,人馬精壯便是最根本的道理。

“你也知道亡秦必楚?那你來說一說,楚何以亡秦?”

宇文泰雖然少不知書,但隨著權威日重,也越來越注重經義學術,並不希望麾下儘是蠻勇而不知書的武夫,對自家子侄也常常說以經史義理。

宇文護聽到這問題則有些窘迫,垂首默然片刻才開口道:“我知其事但不知其理,項王勇武,所以滅秦,沛公、沛公多智,因此造漢?”

“勇武可以建功,智慧可以立業,這麼理解也是對的。但楚之亡秦,在於楚人怨屈。心懷忿而誌氣揚,所以不畏強權,率先發難。”

宇文泰講到這裡,神情轉為追憶:“當年北鎮兵變,同樣也是這個道理。咱們北鎮子弟,未必勇冠天下,唯方寸之內意氣難平,便想問理於天下,為何薄我?

士氣擁堵,必然泛濫,這舊日的心跡意氣,父兄以血肉踐行,推我及人,子孫不該輕易忘記。這一番論理,雖有輕率虛妄,但也強過了你的見識!”

“我、我也隻是不熟悉漢兒的經術章句,未必就阿叔所論這樣見識拙劣……”

宇文護聽到這話後便有幾分不服氣,他少年時便喪父,跟隨叔父輾轉各地、曆經戰亂離散,雖是叔侄,感情卻不遜於父子,此時聽叔父評價他不如一個素未謀麵的東州降人,羞惱之餘,還有幾分失落。

“有誌氣,總是好的。”

宇文泰笑了一笑,抬手接過若乾惠送來的奏書,又伏案細讀了起來,並問話道:“這書信經幾人手,幾人看過?”

“我受領軍差使便直歸華州,呈送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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