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原莊裡,李泰讓李渚生在前堂接待那些因他不曾到場而趕來詢問的鄉豪們,自己則回到了東坡的彆墅中。
“郎君,歸莊傷員已經妥善診治。但有兩員傷重,藥石無功……”
朱子勇疾行入堂,神情黯然的對李泰說道。
“知道了。”
李泰沉著臉點點頭,伏案起身道:“我去看一眼他們……嘶”
他身起半途卻又跌坐下來,左腿上的傷口入肉頗深,之前性命攸關的緊張時刻全無所覺,可這會兒清洗敷藥包紮好後,卻是一陣一陣鑽心的疼。
“你安心養傷罷,後事自有下員處理。”
賀拔勝瞧了一眼還待掙紮起身的李泰,先是歎息一聲,旋即語調低沉道:“既然不肯安於戶內養生,這樣的事情總要習慣下來。生死小事,遭受了、就要認!”
“伯父,我有資格安養戶內嗎?你們這些北鎮丘八,恃力行凶,有殺無樹,除此身外幾有恤者!”
李泰心情正自悲怒交加,聞言後便忿忿道。
賀拔勝聽到這話也氣不打一處來,拍案怒道:“是老子使人殺你?你們漢兒名族就好?竊大位,貪榮華,國家有事,袖手旁觀!但有兩分的筋骨擔當,洛下豈容邊士長驅踐踏!”
“我是責怪伯父嗎?誰讓你不巧生作鎮人!”
“我也沒罵你,誰讓你不巧生在此世,不能早達先功!”
“早達者未必功!”
“鎮人就該痛殺膏梁!”
兩人四目相對,各揭瘡疤,如此對視了好一會兒,賀拔勝才又說道:“這麼說,你是覺得趙貴使人伏擊你?”
“不是他還能是誰!”
最初遇伏的時候,李泰也不能確定是誰要刺殺自己。
畢竟不久前他剛密集得罪了西魏幾戶權貴人家,就說獨孤信他女兒不忿被自己打了屁股,安排人手伏擊報複他也說得通。
但當他喊出賀拔經的名字誤導對方、從而僥幸活命看來,還是趙貴的可能最大。
埋伏他的那一隊騎士弓馬精熟,現場遺留的箭矢也製作精良,顯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夠蓄養的武裝。而在商原左近能夠悄無聲息入鄉設伏、並且對自己行蹤動態掌握清楚的,同樣也是屈指可數。
他喊出宇文護和賀拔經的名字,就是要傳遞一種政治恐慌,即就是大行台可能要借事掃除賀拔氏的殘留勢力。
這計策當然不算嚴謹,畢竟是他在被追殺途中臨時起意,但卻能夠有效勾起人內心裡的恐懼和警惕。
或許刺殺、擄獲李泰不算大事,達不到朝野轟動的程度,可如果將此攀誣到賀拔氏兄弟身上,所引發的政治動蕩就不可估量了。
如果是同賀拔氏並不親近的其他人家,對此或許不會過分忌憚,李泰死無對證,他們也不擔心遭受牽連清算,自然不會影響原本的計劃和後續的行動。
可這些人卻放過了李泰,很顯然是怯於將事態推動到不可預測的程度上。起碼可以確定,這些人背後的主人家同賀拔氏兄弟關係匪淺,甚至可能排在會受牽連的第一序列。
賀拔嶽作為北鎮武人一代目,同他家交情密切的自然有很多。但若再加上兩個限定條件,被李泰得罪過、同賀拔經緯兄弟一樣往來親密者,那目標就能被精準鎖定了。
賀拔嶽的兩個兒子是虎父犬子,平日戰戰兢兢、自防嚴謹,同時流來往不多。像是之前賀拔勝被他們軟禁邸中時,李泰還打算請太尉府長史念華出麵,念華都自言在這對兄弟麵前沒什麼麵子。
他們兄弟人際關係簡單,為數不多交往密切的便是趙貴戶中子弟,因為趙貴曾為他們父親收屍,所以覺得就算關係密切些也在人情之內,並不犯忌。
“權勢熏人啊,伯父。你們北鎮武徒自詡鄉義,看來也隻是馬馬虎虎。”
李泰又冷笑道,他這並不巧妙的挑撥離間居然保住自己一命,可見這些人胸中荊棘幾深。
“不是趙貴,你不要因為他逢戰失律便有小覷。如果真的是他指使,你活不成,這一點乾練決斷,趙貴還是有的。”
賀拔勝在沉吟一番後,才緩緩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