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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8 莫忘邙山(1 / 1)

河陽即就是指河的北岸,而作為一個地理名詞則就通常是指位於洛陽北麵、橫跨黃河的三座兵城。

這三座兵城分彆是位於黃河北岸的北中城、河中沙洲上的中潬城以及位於南岸的南城,這三座兵城統稱河陽三城。

三城當中北中城建造於北魏年間,而中、南兩城皆造於東魏時期,為的就是應對東西對峙的局麵,而且北岸的城池也在同一時期進行了擴建,三城之間彼此以河橋相連接,構成了一道橫跨大河的攻防戰線。

因為河陽三城的存在,西魏即便占據了河洛地區也不謂穩定,因為東魏大軍隨時都可沿著河陽三城源源不斷的南來交戰。而西魏如果想立足於河洛繼而踏足河北,河陽也是一條必由之路,東魏軍隊隻需要扼守於此,便能阻攔住西魏大軍的北進。

所以河陽對於東魏的重要性,並不遜於玉璧對於西魏的重要性,若是針對鄴都朝廷而言甚至還有過之。宇文泰作為高歡的鐵cp,能夠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想到奪取河陽,真的是給人一種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覺。

可問題是,眼下的西魏如果將河陽作為進攻的目標,極有可能也會重蹈高歡覆轍。不對,是一定會比高歡更慘。

高歡落敗於玉璧,那是因為防守玉璧城的韋孝寬牛逼,而不意味著西魏整體都牛逼。

如今雖然西魏已經是初步完成了中外軍的整合,但實力也隻能說是比邙山之戰剛結束時那慘狀有所發展,究竟恢複多少、是超過了還是仍然不如邙山之戰前的實力,仍是一個未知數。

河陽的戰略意義不隻在於扼守大河、雄奇有加的地理位置,更在於其背後源源不斷的東魏人馬。

此地作為東魏的國防命門之一,且不說眼下駐有多少人馬兵力,即便西魏奇兵突進攻奪下來,勢必也會引起東魏國中的震驚奔援。

那時候東魏政權真正的心腹大患可不再是作亂於河南的侯景,而是冒頭於河陽的西魏,存亡之際當然是要舉國來攻!

爛船還有三千釘,更何況如今的東魏還遠談不上是爛船,即便不說鄴都朝廷,單單晉陽霸府的力量便絕對不容小覷。

當然,若從樂觀的角度看來,如今的晉陽霸府大軍新敗、高歡又生死不知,再遭遇侯景這樣尾大不掉的老臣宿將舉兵為亂,勢必會更加動搖高澄這個初執霸府之人的權威。

如今鄴都的禁軍力量被抽調南下平定侯景的叛亂,而河陽唯一可以倚仗的便是晉陽的援軍。但晉陽兵乃新敗沮師,就連晉陽都大遭寇掠戰亂,這些士卒們願不願意奔援河陽、即便來援又能有多少士氣鬥誌?

反觀西魏這裡,在大行台數年如一日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之下,中外大軍齊備,霸府一道聲令便聚斂資糧數百萬石,足見戰爭潛力巨大而且人心可用!

敵我情勢鮮明有彆,若在這樣的情況下還不敢製訂一個宏偉的戰略目標並放手一試,那可就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宇文泰提出這個戰略設想後,便微笑著環顧在堂眾人,眉眼間洋溢的神采很有幾分揚眉吐氣又或其他的意味,日前侯景新降時,他隻流露出幾分要再進據河洛的意圖,便已經遭到諸將的勸諫,對此乏甚熱情。

可是如今兩個多月時間過去了,東朝憋了這麼久也隻是在鄴都派遣一支人馬南下平叛,但是晉陽霸府卻沒有什麼實質性舉動,首先是驗證了高歡死亡這一事實,其次就是其繼承人高澄根本就接不住這個盤子。

如今這個局麵之下,宇文泰也想聽聽諸將即便不願附和此計,又有什麼新的理由反對。

他抬手一指席中李泰,旋即便笑語道:“李侍中前奏府中業已集聚糧資三百餘萬石,足以支用巨萬大軍期年之耗。如今賊眾或因高賊之亡而略合哀兵之情,但侯景之叛乃其肘腋之患,群情驚疑、各不自安,恐是不能共事艱難。或是有言侯景此徒奸險狡詐、反複多變,然鄴城六坊之眾亦多頑強之徒,短時之內想是勝負難決……”

宇文泰不隻講到了自身如今優越從容的局麵,也將諸將或會加以勸諫的說辭列舉一番。但不說這些還好,這一曆數反而顯露出其人對於當下局麵樂觀的有點過分。

彆的不說,人家東魏怎麼不算哀兵?雖然有侯景在外跳鬨,可你接賀拔嶽班的時候,大家也並非全都一心一意的認定了你啊。

至於說判斷侯景可能會和鄴都南來的平叛人馬糾纏良久,這更乏甚力據。北魏中央禁軍戰鬥力衰弱之勢由來已久,即便是瓦解成為如今的東魏西魏,這一情況也沒有扭轉改變,否則還輪得到你們這些鎮兵瞎鬨騰?

不過諸將一時間還沒來得及聯想這麼多,隻是在聽到已經籌措到這麼多資糧的時候,便都下意識望向李泰以求佐證。

在見到李泰點頭確認後,便不乏人已經麵露喜色,若乾惠等幾人都紛紛起身叉手請戰,唯中軍大都督李弼仍然安坐在西,沒有急於表態,隻將視線望向之前便一直在堂的於謹。

不隻李弼,其實李泰也在觀察著於謹的神態反應。越是這種撲朔迷離、變化多端的情況,越是考驗一個人的想象力。當然這所謂的想象力可不是全無依據的自嗨,而是對各種線索訊息進行梳理彙總並作延伸的能力。

李泰這個掛逼對後續事態走向有所先知,雖然有的地方已經在他影響下發生一定的改變,但大致走向還是能不失預判,故而對大行台提出的這一設想是有自己判斷的。

但他也非常想聽一聽於謹對於此事的看法和分析,看看這位時下第一流的軍政人才對於局勢的判斷如何。

待到其他幾名將領發言完畢,於謹才站起身來,但在回應大行台之前,他先將視線望向李泰並正色道:“請問李尚書,能否確言三百餘萬石資糧可在五月中旬內足額入倉?”

李泰聞言後便點頭應是,這些糧食除了已經交付地方官府解運的之外,其他的多數也都在自家分布各地的糧倉中,就算州郡運力掉鏈子也有其他的補救途徑,他當然能夠確定。

得到李泰肯定答複後,於謹神態就變得輕快喜悅起來,轉向堂上大行台作禮道:“臣為主上賀,受命以來府中上下無不以匡扶大統為己任,奮力再三、不懼惡戰,終於天奪巨寇、興繼有時,若能奪河陽而進河北,掃滅偽朝,旋破晉陽,此功天下獨壯!”

宇文泰聽到於謹的亢奮進言,一時間也有些激動的坐正身形並疾聲說道:“大將軍也覺得今時乃是奮進良時?”

於謹聞言後又重重點頭道:“若天下形勢據此繼續發展,賊愈亂而我愈壯,臣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裹足不前的理由!如今便可收四方甲馬於營,待諸處糧秣儘數入庫後給使諸軍,五月末時便可出陝東去……”

李泰本以為於謹會有什麼彆出機杼的思路和想法,但初聽其言也是有點盲目樂觀,開始還有點失望,但聽著聽著便覺得有點不對。

雖然其人所言儘是讚同大行台兵向河陽,但特意把出兵的時間和節奏講得很清楚,或許可說其人奏事具體,但一些時間點上又恰好切合後續一些時勢轉變的時間。

於謹當然沒有先知之能,但李泰細聽之下便聽出他是有拖延之意。

人過於盲目的樂觀,往往是因為信息量接收不足,以及有失理性的放大對自己有利的一麵並刻意忽略一些不好的變數,便是宇文泰眼下這種狀態。而上一次犯這種症狀的時候,還是邙山之戰前夕。

於謹未必明知後事,但卻能肯定隨著時間拉長,河南方麵必然會產生許多新的變化,而有了這些新的變化,對局勢的認知必然也能更加清晰、少犯錯誤。

至於直接否定大行台進攻河陽的構想,且不說能不能夠拿得出有說服力的論據,即便是能以理論勝,但拋開道理不說,也等於指著宇文泰鼻子說你連高歡的兒子都不如!

“可若這般按部就班調度人事,待到諸軍人馬聚齊始出,最快也要將近兩月時間,不如簡約調度、先遣一部奇兵東出……”

等到於謹講完,又有將領忍不住開口說道。

不待於謹作答,李弼便先開口道:“大義所趨、大勢所向,勝負豈決於倏忽?舊者邙山一役便有失冒進,如今賊情崩潰,更宜謀而後動、鎮定出兵。”

講到邙山之戰,宇文泰便心下一凜,連連點頭道:“李太尉所言正是,謀而後動、鎮定出兵,切勿輕率冒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邙山之戰的教訓可比被蛇咬慘痛得多,而且時間還遠不足十年,提起這件事對西魏眾將而言都如三九天裡兜頭一桶冰水,再怎麼熱血沸騰也得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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