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先在家休息了兩天,然後才又返回台府參見大行台、順便將他在鎮這一年多時間以來的公事稟奏一番。
當然,在此之前隨其歸國的州府佐員們也已經將基本的州務概括向台府有司進行了一番彙報,再加上梁睿這種跟隨在李泰身邊的小耳目也會將一些事情先向大行台稟告,讓大行台已經對荊州的現狀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年尾時分,正是台府最繁忙的時刻。加上今年軍政職權都進行了一番深刻的更改,更多的事權決策都攬入台府。所以前來台府等待召見、奏告事宜的內外官員也非常多,在直堂外排出一支長長的隊伍,看著就讓人感覺頭疼。
李泰從很早開始來台府奏事的時候就不需要在這裡排隊了,哪怕一時間大行台來不及召見,也會被安排到側堂起居室內閒坐等候。
所以說在一個權力生態圈子裡,所有人都會想方設法的往上爬,而每一個級彆便對應著每一個級彆的特權。一間用作臨時休息的客舍當然算不了什麼,可如果這間客舍是在台府中又或者皇宮內,那麼很多人終其一生都難邁入其中。
其實如今的李泰仍然身兼一個行台尚書的職銜,理論上來說在台府中還應該擁有一個自己的辦公直堂。不過隨著台府人事聚斂越多,台府的堂舍建築也漸不敷用。
上一次華州城整體的擴建還是在大統十年到十一年之間,那時候宇文泰聽從李泰的建議,以禁毀關中劉師佛為借口大肆抄沒寺廟資產從而大發了一筆橫財,旋即便投入到城防和軍隊建設中去。
如今已經是大統十四年年尾,華州台府在寬敞了沒幾年時間後又變得擁擠起來,諸軍擴建、增強台府宿衛再加上各軍府占用了一定麵積,台府諸曹人事增加。
當然還有大行台這幾年卯足了勁的生兒育女,凡所為其產下兒女的妻妾們,總是需要一定獨立私密的居住空間加以安置。而且還有新納的姬妾,諸如李泰從晉陽帶回的小爾朱氏,因其身份不俗,宇文泰還著員專造庭院加以安置。
如此七折八扣下來,使得台府更顯擁擠雜亂。但因建築規模本來就已經非常龐大,於此基礎上再想動工增擴,還要考慮之前的各種職能和布局,那所需要的投入自然也就大增。
去年霸府因侯景叛投加上王思政的擅自行動,不得已進行了一係列的軍事行動,所需要的軍資還是李泰主持售賣各種官府產業才湊出來的。之後河陽之戰大敗虧輸,吃了的全都吐出來,台府自然也沒有閒錢餘糧去搞什麼土木營建。
李泰在側堂等候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期間有趙肅、王子直等台府舊屬入此來打聲招呼,但也來不及久留,稍作致意後便告辭離開,然後他便也被召入了直堂中。
李泰剛剛行入堂中,宇文泰便先在席中鼓掌笑語道:“伯山今年考績最優,諸多關中老吏自愧不如,眾台府同僚們近日聞此也都深感與有榮焉!唉,若非憐你勞累競年,我真想讓伯山你在府中將諸吏術儘傳府員啊!”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作拜並笑語道:“臣所恃者便在於主上專寵信任,使臣得以放手施為,凡所有益於治,皆申極其利。主上恩德厚致於臣,臣則因之撒布群眾,荊州士民無不感恩戴德,自然興治。”
宇文泰聞言後便也大笑起來,抬手示意李泰免禮入座,旋即便又歎息道:“伯山你言似輕鬆,但我確知彼鄉得治屬實艱難。往者所任豈無能者?但彼邊州物情刁悍、民輕去就,施治若輕則奸猾滋生,施治若重則叛我趨敵,所以多年來不敢用深,唯是草草將就,羈縻存撫而已。
伯山你在州明正律令、編戶開荒,使得彼境戶數殷實、民情晏然,此功之著,不遜開邊啊!去年秋裡入州,如今已經頗有功績可陳,足見得治與否不在於地、而在於人!當世不乏虛名枉著、好大喜功之人,不肯踏實用功,卻以曆險為能,傷己累人,又為哪般!”
李泰聽到這明顯話裡有話,視線便在堂內一轉,卻沒有發現薩保兄,不由得稍感可惜,這家夥應該好好聽聽這段話。雖然虛名枉著明顯不是說的他,但其他的用詞卻都是量身打造。
狠狠吐槽了一番王思政後,宇文泰便又著重詢問了幾個問題,主要還是沔北地區的民生相關,諸如這些增加的籍戶都從何處來,今年開墾出來的這些荒地明年能夠達到怎樣的收成,以及明年還能不能保持如今年這般的人地增量趨勢等等。
李泰對於這些問題也都逐一作答,當然是免不了對沔北周邊的情勢進行一個範圍更廣闊的講述,畢竟南陽盆地處於四戰之地,州內政治走向如何極大程度上取決於周邊的形勢如何。
宇文泰對此也聽得很認真,尤其當聽到李泰言及侯景亂軍渡江一事給江漢地區造成的影響之後,他便忍不住又發問道:“侯景真的已經渡江?聽說他敗逃南去,所部殘眾隻有數百,竟然能夠突破梁國大江封鎖?
即便是趁江防有漏,潛渡江南,能造成的危患恐怕也不會太大吧?北麵多有寄食南國之人,蕭家老公若連此區區殘部都不能克定,又怎麼有膽量招納許多北麵豪傑?”
聽到宇文泰這連番問話,八卦之情溢於言表,李泰也是不免一樂。
隨著王思政被東魏大軍圍困於潁川,而在此之前河洛周邊的據點和勢力便先遭到了東魏的進攻掃蕩,因此西魏方麵能夠得到南麵情報的渠道也非常有限,唯有沔北方麵可得,獲取情報的滯後性自是非常嚴重。
從宇文泰的問話中可知其人起碼是到眼下位置,仍然未將侯景渡江當作一個值得重視的戰略機會。
畢竟自從六鎮兵變以來,北方各種力量便全都陷入了彼此爭鬥中、內耗嚴重,更直接分裂為東西兩個政權,反觀南朝則長期處於穩定狀態,蕭菩薩大有越老越靈之勢,多有北方豪強軍頭和宗室們前往投附。
所以東西兩方對於南梁國力都是高看一眼,東魏在寒山堰戰勝之後對於南梁也未敢小覷,更是在第一時間便展開了和談。
故而眼下宇文泰對此事所顯露出來的好奇和關注,更多的還是想知道南梁究竟已經外強中乾到了哪一步。
李泰自然不能說南梁各路援軍、幾十萬人馬圍觀侯景攻打台城好幾個月,侯景一方麵耍猴一樣把南梁君臣玩弄於股掌之間,一方麵跟野豬撞柵欄一樣總是不得其門而入,到最後終於在這一場盛大的比爛比賽中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當然他就算說了,宇文泰也得同時喝了秦淮河的水,才會相信世上居然會有這樣滑稽可笑、全無邏輯道理可言的事情發生!君臣父子、忠義倫情,在這一場台城攻防戰中可謂是被踐踏的乾乾淨淨、蕩然無存。
“以臣所觀見,蕭氏諸藩彼此矛盾深重,可謂勢同水火。侯景未發之際,其荊、雍二府已經多有爭執。彼雍州刺史蕭詧貴為皇孫,藩臨舊邸竟然不能統攝群眾,尚需仰仗臣來用兵助其誅除府內強宗,可見上下失序。”
李泰先舉了一個地方上的例子,然後又繼續說道:“其邊鎮尚且如此,其餘藩衛之敗壞亦可想而知。此諸流毒地方已經是令方鎮不安,若是驟聚於一處,豈能彼此相安?
況且侯景於淮南所聚勢力並不謂小,今者趁巧渡江,恐怕是天欲罰之、假景之手。淮北一敗,梁國中軍無存,一旦諸方人馬畢集其都畿之內,必有大禍增生!以臣所見,宜需人馬重設於荊鎮,以待南梁生變、江漢不安,屆時自可就近取之。”
李泰雖知後事如何,但卻也難憑此取信於人,隻能將此作為自己的猜測來進行參考。他在荊州雖然多置部曲人馬,但真正核心也隻是幾千眾而已,真要進行大規模的進取,仍然需要仰仗關中調取兵力。
更何況西魏去年才剛剛發生了王思政這種邊將冒進的舉動,宇文泰今年帶著太子巡邊也正有威懾眾邊鎮將士以消除不利影響的意思。
李泰如果再搞先斬後奏、貿然出兵,彆管會取得怎樣的成果,單單這頂風作案的精神,要不集結群眾把他吊起來示眾,這隊伍真就沒法帶了,趁早散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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