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的一夜很快便過去了,晨光稀薄時分,分散在周邊的部伍陸續向此而來,這當中最先抵達的便是韋孝寬。
韋孝寬率領數百輕騎快馬加鞭的來到這城戍門前,當見到占據城防的乃是李泰所部荊州軍,他心內也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
自從年初在長安城與李泰深談一番、彼此達成共識和默契之後,韋孝寬也一直在期待著李泰所預謀的大事。在同州接到出兵的通知之後,他便派遣部屬先一步將消息向沔北傳達,希望荊州總管府這裡能早作準備。
但他知此事的時候,宇文護早已經先一步出發抵達了沔北。正當韋孝寬心自惋惜東南大好局麵恐將顛覆之後,又從冒死入軍斥責眾將的李禮成那裡得知李泰仍有後續計劃。而後行經蔡陽城的時候,又從那裡得知更準確的計劃。
儘管如此,韋孝寬心內仍頗為忐忑。幾位柱國當中,於謹雖然不以威猛著稱,但兵法韜略可以稱得上是最為高明者,即便是李大將軍早有準備,勝負如何也實在難料。尤其眼下已經是到了國門所在,一旦不能速戰速決,都會對後續的計劃造成極為嚴重的惡劣影響。
因此韋孝寬這一夜也是過得很不踏實,幾乎沒有入睡,天還沒有亮便帶領親信出發南來想要儘快知道最終結果如何。
得知韋孝寬到來,李泰也連忙闊步迎出,走上前來笑著對翻身下馬的韋孝寬笑語道:“此間業已事定,有勞韋公了!”
自李泰口中聽到這話後,韋孝寬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旋即便又擺手道:“我一路行來雖然也有心勞憂慮,但也隻是庸人自擾。諸事皆太原公預謀執行,我又安敢居功,隻盼能在太原公統率之下直破江陵,為彌補南北大裂效力!”
講到這裡,他又轉問道:“常山公眼下安在?他肯不肯為收定群情?”
李泰聞言後便點點頭說道:“常山公尚識大體,並沒有因為一時失算而乖戾自棄。稍後諸軍聚集之時,還要有勞韋公出麵接引安撫一番。”
臨陣換將對大軍士氣總會有所損傷,更何況李泰本就是用的非常規手段取代於謹。
他這麼做的底氣也在於荊州本身就擁有非常可觀的武裝力量,可如果南來諸軍軍心太過渙散,還要分心監察控製,也是不利於針對江陵的進攻。所以最好還是要維持一個和平交接的表象,至於內裡這些肮臟的權鬥也沒有必要讓諸軍將士知曉。
一個上午便有數支隊伍、足足八千多名將士先後抵達石城,由此也可見如果不是李泰直接在城防上動了手腳、最短時間內將於謹控製在手,等到這些人馬陸續趕來,一場大亂鬥那是在所難免的了。
昨夜戰鬥雖然隻是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但是也有一些風聲向周圍傳播,尤其足足三萬多名荊州軍水陸將士突然出現在此,也讓諸軍將士們驚疑不定。
不過有韋孝寬負責出麵招引安置他們,這些將士們才稍微安定下來,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心虛。因為他們此行就是為了搶奪荊州軍攻略江陵的機會,而李大將軍又向來姿態強硬,如今被捉個當場,各自不免也都暗自擔心或會遭受責難。
不過好在李泰也並沒有露麵訓斥諸將,反而命人將停泊在漢水邊上的舟船中所運載的糧食搬運下來,按照諸軍人數比例分發下去。
由於荊州糧草軍需都被李泰給提前打散了分布在諸州郡之間,他們這些入境人馬既要籌措給養、還要保持高速的行軍,數日時間下來也都是饑一餐飽一餐的,這會兒終於有了足夠的糧食供給,自是群情振奮。
傍晚時分,當諸軍營地中都升起灶火炊煙的時候,李泰與於謹一同出巡諸營,並且公布了他們南來諸軍要接受李泰的關東道大行台節製的消息。至於原本的大軍統帥於謹,則因為突發疾病,暫且隻能留在石城養傷。
諸軍督將們得知這一情況後,心內自然感覺有些古怪。可當看到常山公於謹正自灰頭土臉、一臉倦色的跟在李大將軍身後不發一言,他們也都識趣的閉上了嘴巴,不敢多問。
至於那些諸軍軍士們,則就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心裡還隱隱有些高興。
雖然常山公於謹在國中也是勞苦功高、戰功赫赫,但跟近年來風頭正健、屢破強敵,幾乎保持著全勝戰績的太原公李伯山相比,還是略顯遜色的。而之所以要加上一個“幾乎”,輸掉的那場陣仗也是十多年前的邙山之戰,太原公作為常山公部將一起被東賊打得狼狽逃竄。
就算拋開過往戰功事跡不說,好歹太原公也是此間的地主,這不剛一當上主將,大家立即便有了飽飯可吃,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於謹本就是被李泰脅迫著一起出城撫慰諸軍,出城溜達一圈見到眾將士們都平靜的接受了這一點,甚至有些不擅長掩藏情緒的軍士還略露竊喜之態,心情不免更加的惡劣,返回城中後竟然真的頭昏腳沉、病臥不起了。
李泰在石城這裡招聚安撫中路諸軍,與此同時派往其他各路的使者也都在第一時間出發了。而率先抵達的,便是距離石城最近的武寧了。
武寧地處襄陽和江陵之間,即就是後世的荊門市,位於江漢平原的北部、荊山南麓,也是南北兩地之間為數不多的形勝之地,並且成為南梁雍州與荊州的分界線。
原本武寧是掌握在江陵手中的,畢竟梁王蕭詧在同江陵之間的較量中本來就處於一個比較弱勢的地位。但是之前李泰直接派遣梁士彥出兵入駐武寧,以保持對江陵方麵的軍事震懾,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隻不過眼下的武寧情勢又發生了新的變化,原本駐守於此的梁士彥所部荊州軍被驅逐到了城外,駐紮在荊山山野下。入據城池的則換成了宇文護、李穆所率領的關中南來之軍,另有梁王蕭詧所屬的襄陽部伍傍城紮營,形成了完全主客異位的局麵。
在這幾路人馬當中,梁王蕭詧對於進攻江陵的心情是最為急迫的,所以當侯莫陳順抵達襄陽表示要梁王率部南來助戰時,梁王幾乎無作任何猶豫便儘起襄陽人馬南來。
但他心情雖然急迫,但是話語權卻並不高,真正決定大軍行止進退的乃是前鋒主將宇文護。而在沔北受到教訓的宇文護眼下也是謹遵於謹的指令,自知戰陣攻討非己所長,因此在進駐武寧後便並不急於南去與梁人交戰。
這一天,梁王蕭詧再一次入城請戰無果後,一臉頹喪的返回城外軍營中。營中大帳裡傳來歌舞戲樂聲,那是作為監軍的魏將侯莫陳順正在消遣。
梁王沒有直入大帳,而是轉入旁側的小帳中,並將隨軍至此的麾下文武召集入帳,口中歎息道:“那中山公宇文薩保仍然不允大軍出戰,我擔心魏人是有圍而迫之、招降江陵之想啊!”
帳內襄陽眾人聞言後神情也變得憂慮起來,情況若真如此,那對他們而言無疑是災難性的。如果江陵君臣請降,那麼他們襄陽主從便喪失了最大的價值,連繼續做傀儡的資格估計都沒有了。
隨軍的參軍蔡大業聽到梁王這麼說,便歎息一聲道:“魏國多虎狼之臣,無論那中山公宇文薩保、還是安平公侯莫陳順,俱無崇尚信義的賢聲令譽,與我襄陽也情義淺薄,與他們相謀本就變數頗多。
太原公李大將軍東征之前還特意遣使來告,江陵之事待其凱旋之後必與主上共謀,有此承諾,我襄陽師眾本就不必急出。但今至此非但有悖前盟,而且還合逼武寧梁開府……”
聽到蔡大業這麼說,眾人神情多有些不自然,梁王蕭詧臉上也不免暗露慚色。
然而一名將領尹德毅聽到這話後卻皺眉說道:“蔡參軍此言謬矣,此番行軍、豈我背盟?分明是魏國內鬥、上下傾軋,其國君臣尚且不重李伯山,我藩屬之眾又有什麼理由抱守舊盟、大計儘托於業已失勢之人?
參軍既知魏國多虎狼之臣,豈不知李伯山乃是當中最為凶惡之類?其人南來之初便奪我樊城,日後之相交好,也不過是為了借我主上之力染指漢東諸地。其人沔北一隅擴及東西直領兩千裡之境,我襄陽可有寸土之益?
李伯山世之名將,其主不用是天不欲興之,仍欲存我梁祚!今使代之眾將,宇文護輕躁無謀、侯莫陳順貪樂老兵,論及才略大不及李伯山。與庸者謀,尚可有望反製,與智者謀,敵既滅、我亦難免飼之!”
梁王聽到這話後,臉上愧色便也收斂起來,語氣變得強硬起來:“攻伐江陵是我家國大計、社稷存亡的關鍵,豈可係於李伯山一言?況其臨戰之際卻自赴淮南,是他棄我而非我叛盟,此事參軍勿複再言!”
且不說襄陽之眾的謀議,大帳中侯莫陳順正自悠閒的欣賞著吳伎歌舞,旁邊侯莫陳瓊卻一臉憂愁的說道:“阿兄能否為我向中山公再作請戰?我在事軍府多時,雖無事跡,亦多受太原公禮遇,但今卻背出軍府,如若沒有什麼事跡表現,縱然不遭太原公報複也恐受群眾唾棄啊!”
侯莫陳順聞言後便渾不在意的擺手道:“你道常山公率領諸大將軍南來,真的隻是為了討伐江陵而無涉彆事?李伯山舊日確是煊赫,但自此之後恐怕聲勢不複,若再不懂韜光養晦、仍要強露鋒芒,恐怕性命都將成憂。你也不必急於表現,此番宇文大王是欲使其子弟成名創功,就連我這老朽也不過是隨軍陪襯罷了。”
說話間,侯莫陳順便端起酒杯一飲而儘,視線須臾不離那些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的伶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