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中普寧寺內,王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更誠摯一些,望著麵前的李捴近乎哀求道:“如今貴國師旅已至江陵城外,陛下仍然嚴令我等不得失禮冒犯李侯,如此深情,李侯能無感動?
即便不言兩國之糾紛,李侯客居江陵數月之久,我等江陵士眾未嘗不殷勤禮待、親近奉迎。今不知釁由何起,李侯卻又要棄眾不顧,使我群眾倉惶無計,李侯能無感故憐憫?今陛下使褒盛情來邀,懇請李侯能相隨入宮,教我群眾如何再修舊好、以釋兵厄……”
李捴聽到王褒事到如今還在幻想著局麵能有挽回的餘地,不由得便笑了起來,旋即便又望著王褒說道:“王仆射如此禮遇,實在令我愧不敢當。若所問是社稷之計,則捴微末下士,未敢狂言。但若隻問一身之安危,我倒是略有數言以贈仆射。”
王褒聽到這話後頓時精神一振,望向李捴的眼神頓時變得火熱起來,他向著李捴長施一禮,然後才小聲道:“若得君侯賜教謀身之計,若某此身仍存,君侯大恩必銘感五內!”
李捴在江陵待了這段時間,對於此間人士精神風貌也有所了解,因此對於王褒這樣的反應並不意外。
“仆射癡耶?若大軍未動,兩方局麵尚可挽回,今人馬已至,又豈可因片言而止戈?此戰避無可避,無人能阻!”
他先開口斬釘截鐵的說道,打消了王褒心中不切實際的想法,旋即便又說道:“然仆射可知如今江陵人事風物,何為李大將軍所必取?何處無山水?何處無人民?若為此二者,何必爭之廣陵?
李大將軍所重者,是禮樂經義、是冠帶之士!舊者永嘉之禍,晉家失國,君之先人存亡續斷於江左,其功偉矣!禮傳至今,梁家不能守之,君若奉以北歸,可謂是上述祖誌、遠邁先德,彪炳史冊,名傳萬代!”
“這、這……當今陛下遇我甚厚,我又安忍悖之!況南北相爭,非是短年,勢力一時之長短,各皆有之,豈可因一時之勢而運百代之計!”
王褒聽到這話後頓時連連搖頭,表示自己絕不是鼠目寸光的短視之人,但很快又覺得這麼拒絕似乎是太過乾脆,於是便又說道:“今我江陵士眾二十餘萬,上下一心,遠非城外那數千騎兵可以攻定!況此間已有所覺,詔令四方勤王之師須臾即至,李大將軍縱精兵十萬、不能屈我!憑李侯所知,李大將軍當真能聚此盛甲?”
李捴聞言後又笑了起來:“若欲製勝天南、一統南北,雖十萬之眾亦恐不得。但若隻是克定江陵,三萬之師足以任用。而若決斷君之生死,尺半之鋒綽綽有餘!”
王褒聽到這話後不免嚇得向後一跳,看了一眼寺廟外隨自己而來的甲兵們後才又恢複了幾分淡定,回望李捴不無凶狠道:“如今李侯身邊可沒有千軍萬馬!”
“但卻有滿城公卿性命係此一身!”
李捴針鋒相對的冷笑道,旋即又望著王褒歎言道:“王仆射等不知禍之將至,我又安能不知?之所以仍然留此險地,便是因為此間有較我一身安危更加重要之事!我知帝苑東閣藏書甚巨,乃是南國數代文事之積累。君若能為護之,待城破之日獻於李大將軍,雖雲亡國,實則成功!”
王褒聽到這裡,眸光頓時一閃,但很快又搖頭道:“方今情勢危急,舉國應戰,我亦需受使於上,豈可盤桓於內苑之中?君侯此意雖美,但卻非我能用。”
李捴見王褒動了心,便又說道:“李大將軍麾下儘皆精勇驍士,豈仆射等公卿文士能為匹敵?梁主若當真使公卿迎敵、可謂大材小用,亂命若斯,國安能守?仆射或可趁勢進言,引公卿諸家眷屬置於內苑加以庇護,我亦可趁此而入、往據東閣。
若江陵得守,我亦插翅難逃。若江陵不守,有我在據,梁主內苑亦可免為甲兵洗劫。經義文章、公卿眷屬,俱因仆射一念得活,仆射意下如何?”
“這、這……君侯肯否與我立約,城破之前,不得鬨亂於內苑!”
若換了平常時節,王褒當然不會答應如此匪夷所思、大逆不道的提議,但今魏軍已經兵臨城下,李捴又有恃無恐的連連蠱惑,讓他心懷大亂的同時,也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勝負皆贏的方法來保全自身。
李捴這一提議無疑是非常符合他的需求,時下城中人心大亂,皇帝陛下也迫切需要一個控製群臣的方法,將群臣眷屬集中在內苑中名為保護、實則扣押,相信皇帝陛下也不會拒絕。這麼多的人員進入內苑,勢必難以一一審察,李捴一行夾雜在其中也並不顯眼。
如若江陵守得住,那麼王褒提前將李捴一行拘押在內苑中而不是由之流竄作惡,那也是有功無過。如若守不住,那正如李捴所言,輸的隻是蕭家江山,但他保全江陵文化和百官家眷卻是居功至偉。
當然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變數和風險,但跟巨大的利益相比,這一點風險也不值一提。
在跟李捴做出了約定之後,王褒便又安排甲兵駐守於此,自己則率領其他人眾回到了苑中拜見皇帝。
此時蕭繹正自忙於全城布防,見到王褒隻是自己回來、並沒有帶回李捴,心中自是有些不悅。
王褒則連忙解釋道:“臣私心竊計魏軍所言使者諸事,不過是借口而已。即便我如何禮遇其使,魏人亦必不肯退軍,反而更增其驕誌,以為我君臣膽怯,不敢與戰。如今誠宜上下一心、抵抗魏人襲擾,其數戰無功,知我城堅士壯之後,再引魏使議和,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蕭繹聽到這話後,臉色也稍微轉緩,並又沉聲說道:“一定要將魏使牢牢看守住,勿使其遊訪群眾、動搖人心!”
他也知道他朝中群臣不乏軟骨頭,一點苦都不樂意吃,興許就有受不了西魏威逼而暗自投靠的人。
王褒聞言後又連連點頭應是,旋即便又說道:“臣歸途之中已經多見城中不乏混亂之態,尤其諸公卿之下各自攔街設堵、因宅為戍,使得閭裡雜亂不堪。不如將諸公卿家屬皆聚內苑、加以守護,一則可以免於諸家遭受閭裡滋擾,二則可使群臣無有後顧之憂,不必分心家室,集中各家戶丁以壯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