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穩以後,溫學就迫不及待的打開筆記本,登上郵箱,打開江洋的稿子。
蘇珊已經打聽好體裁了,他知道是兒童文學。
但——
流程還是要走的。
他得把下關。
然後——
溫學就傻眼了。
他覺得網上對江洋代筆的質疑,真就一點都不差。《城南舊事》跟《受戒》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文風,打死溫學都很難相信這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這——
他算不算助紂為虐啊?
溫學在糾結中繼續看頭一章《惠安館》的故事。
故事中,主人公小英子認識了瘋女人秀貞,她跟一個學生談戀愛,未婚先孕有了個孩子,叫小桂子,因為學生跑了,所以孩子生下來,秀貞還沒看兩眼,就讓她的家人給丟了,秀貞從此就瘋了,她拜托英子找到她的小桂子;
英子又認識了一個小夥伴,她叫妞兒,飽受她爹媽的虐待。這讓初嘗友誼甜蜜的英子感到憂愁和困惑,於是英子用自己的方式讓這對苦命母女相認了——
但——
在秀貞瘋瘋念念的相聚,在妞兒心心念念的逃離,在秀貞帶著妞兒要去找小桂子的爸爸,終於要脫離苦海時,等待她們的不是團圓。而是死亡。
溫學輕歎。
這篇故事從單純明媚、快樂陽光到愁腸百結、以悲劇收場。
多少人生的況味與人間悲喜啊。
他不糾結了。
就這一短篇,就算是代筆,就算他助紂為虐,就算他背負比這更嚴重的罵名,他作為編輯,這一生已足以,以後寫簡曆的,《城南舊事》將是開頭。
這就是他的功勞簿!
可以躺一輩子的那種。
另外——
《秋實》作為一本純文學雜誌,文學性一直是雜誌的標杆。作為一本兒童文學,文學性相比嚴肅文學要弱一些,這也是溫學剛才迫不及待的原因之一。
現在。
他可以放心了。
這本雖然是兒童的視角敘事,但正因為是兒童視角敘事,將孩子的天真爛漫和現實的殘酷悲涼擱到一起,強烈的感官衝擊,能折射時代的風雲。
這正是文學的意義。
他可以大膽的說,這本比他們雜誌現載的任何佶屈聱牙的文章,更適合刊登在《秋實》上。
發現寶了啊。
溫學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可樂。
這藍瓶的就是不夠勁,於是他在餐品車經過的時候,買了瓶紅的。
至於這是個悲傷的故事——
溫學倒不是很在意。
這刀對他來說不算刀,隻是鑰匙上的指甲刀,剪掉的隻是指甲而已。畢竟,作為嚴肅文學雜誌的編輯,溫學每天審的稿子不是刀,那已經是虐了。
他的心早被虐的有繭了。
所以——
接下來的《我們看海去》、《蘭姨娘》、《驢打滾》都沒有撼動溫學的心分毫,他隻是沉浸在,江陽借助於孩童視角,所展現出來的悲歡離合,在天真盎然中道儘人世複雜多變,道儘孩童麵對人世淒苦的所有困惑和思索,也道儘那個時代中人被時代所裹挾身不由己的故事中。
對大人而言,離彆
和身不由己,麻木的顯的矯情。
對分不清海跟天,也分不清好人跟壞人的孩童來說,剛剛好。
然而——
在看到《爸爸的花兒落了》時,他心不斷往下沉。
他摸了摸手邊的火車模型包裝。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彆離多…」
他耳邊仿若響起了李清寧的歌聲。
…做大人,常常有人要我做大人。宋媽臨回她的老家的時候說,英子,你大了,可不能跟弟弟再吵嘴!蘭姨娘跟著那個四眼狗上馬車的時候說,英子,你大了,可不能招你媽媽生氣了!蹲在草地裡的那個人說,等到你小學畢業了,長大了,我們看海去…
剛才撼動不了溫學心分毫的畫麵,忽然間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裡閃回。
「老高,我知道是什麼事了,我就去醫院。」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鎮定,這樣的安靜——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一把溫柔的刀,輕輕的在他裹在繭裡的心上劃開一道縫,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意在流淌,在掠過手指,劃過火車模型時醞釀。
一直到——
溫學抬頭,看到一個乘務員推銷高鐵模型,一個中年人掏錢買了一輛。他終究是紅了眼眶,模糊中,他仿佛看見,那個中年人用乾巴巴的手從兜裡摸出一張嶄新的票子,買了一個火車模型——
他媽的!
老賊是真刀啊,快成刀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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