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川管製室裡,邸清泉猛地回頭,看向羅勇:“玉龍機場沒有盤旋進近程序吧?”
邸清泉雖然是總局總師,他不可能知曉國內所有機場的情況,更何況西南片區本來就是管轄比較少的,情況了解得也就更少了。
不過,國內實施目視盤旋進近的機場本來就很少。講道理,邸清泉甚至可以把這些機場的名單全部背誦出來,不管怎麼回憶,好像也不包含玉龍機場才對。
盤旋進近,即目視盤旋進近,又稱反向進近,即從落地跑道的對麵跑道截獲航向道,然後在特定的高度在機場安全區內,保持對跑道的持續目視,按照規定程序,繞過整個機場,將著陸方向轉到預計的跑道上。
當然,同一條跑道的不同方向是目視盤旋進近的最常見形式。在某些特殊的程序,可以在呈現夾角的不同跑道上完成進近和著陸的偏移,即在一條跑道上對上航向道而不按下app,然後再轉向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跑道落地。這種情況基本都是出現在雙跑道是夾角,而非平行的機場,不過這類機場也比較少見。
由於盤旋進近保護區的存在,在特定範圍內,機場周圍的淨空條件必須足夠完成目視飛行。而盤旋保護區的範圍在faa和icao的標準裡是不太一樣的。而國內采用的是icao標準,又是由於在盤旋期間,飛機並非建立著陸形態,而是以襟翼五的方式進行飛行,速度可以控製在一百八十節。按照這個速度,盤旋進近保護區距離跑道入口的盤旋區域半徑應該是4.2海裡。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以跑道入口為中心的盤旋區域半徑保護區並非僅僅是以著陸跑道的入口為中心,而是同時以著陸跑道以及起始對準的跑道的入口為中心劃出半徑4.2海裡的圓。所有圓圈內的空域,包括重合的部分就是此次進近在目視階段的盤旋保護區。
不管是什麼原因,隻要飛機出了這片盤旋保護區,那即視為進近失敗。由於,目視盤旋進近通常在三邊的轉完後會一氣嗬成地切入五邊落地,其中極其考驗飛行員的目視判斷能力。因為基本在切入五邊的時候,飛機已經非常臨近跑道了,沒有足夠的直線距離可供修正橫滾和俯仰。隻要飛行員沒有控製好坡度,沒有正好轉到五邊上,或者下降率的控製存在問題,在切入五邊時,高度存在問題,那差不多就得複飛了。
同時,盤旋進近的複飛方式也極其複雜。一旦複飛,是不能按照著陸跑道的方向複飛,而是應該轉回起始對正的跑道的複飛方向,按照那條跑道的複飛程序複飛。
可是,如何轉到起始對正的跑道的複飛程序又是存在一大堆學問,尤其是在夾角跑道的目視盤旋進近時。
程序複雜,操縱難度又是極高,所以在目視盤旋的飛行中經常會出這樣那樣的問題,甚至有幾次差點兒出飛行事故。
國內所有的不安全飛行事件最後都要彙總到總局,而負責審核的基本就是航安司和飛標司。航安司就是司長李林,而飛標司在不安全飛行事件的審核差不多就是邸清泉負責。因而他深深了解到目視盤旋進近其方式本身就存在風險,所以國內局方在批準和實施相關程序時都相當謹慎。
能夠實施目視盤旋進近的機場通常要周邊淨空條件不錯,至少在方圓十公裡以內是這樣的,而邸清泉的印象裡,玉龍機場的周邊淨空似乎不符合要求吧。
果不其然,羅勇在略微思考後點點頭:“我也是記得玉龍機場沒有目視盤旋進近的。不對,在省內,除了劍川機場可以進行目視盤旋,其餘所有民用機場應該都沒有目視盤旋進近程序才對。徐蒼到底要乾什麼?”
莫尚雲的臉色也非常不好看,他在西南飛了快三十年了,彆說民用機場,在空軍服役的時候,連帶著軍用機場也飛遍了。
羅勇還是說得太保守了,不是除劍川機場的所有民用機場,而是包括所有軍用機場也沒有目視盤旋進近。整個省,全是高山溝壑,唯一一片大平原就是給了省會劍川,因而劍川機場才有足夠優秀的淨空條件來實施目視盤旋,其餘省內機場周圍全都是山峰,哪裡有這麼好的淨空環境?
“徐蒼,你到底在想什麼?”莫尚雲心中咆哮著,既然將希望寄予一個完全不存在的程序裡。
劉主任倒是知道劍川機場是有目視盤旋進近程序,不過自從程序發布以來,劍川機場從未實施過,這是寫在劍川管製須知裡的。除非緊急情況,原則上不使用目視盤旋進近程序,由此可見,目視盤旋進近程序其中蘊含的風險,管製方也是心知肚明的。
“現在怎麼辦?”說實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是劉主任萬萬沒有想到的。不過,現在飛機上就徐蒼一個人,他們光在這裡喊也沒有半點兒作用,一切都是遵從徐蒼的最後意願。
可是,他現在甚至都在懷疑徐蒼還能不能夠正常思考,不然為何會杜撰出一個根本無中生有的程序?莫非,在風擋破碎的惡劣環境下,徐蒼已經開始意識模糊了?
其實,這也並非不可能。在高空下本來氧氣含量就低,在強烈的氣流吹動下,由於氣壓的降低,人是更加難以喘氣的。如此情況下,徐蒼真有可能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
如果真是這樣,那當真是最壞的結果了。
邸清泉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腦子在不斷地運轉著,最終他沉聲道:“讓搜救隊派一架直升機到玉龍機場!”
劉主任一怔:“你知道搜救隊就兩架直升機吧?現在雖然玉龍市區內的地震損傷不算很大,可對於隻有兩架直升機的搜救隊來說壓力也是很大,你這抽走一架......”
“徐蒼不能有事!”邸清泉低著頭:“不管如何,優先顧及徐蒼的安全,他值得這種待遇。你不方便聯係消防部門嗎?那就我自己來。”
省搜救隊是由省消防總隊,省地震搜救中心和應急總醫院組成。不過,一線搜救的空中力量就隻有兩架直升機。對於這處西南省份,兩架直升機確實捉襟見肘,可也是無可奈何的。
劉主任眉頭皺了下:“算了,你還是彆出聲了,我跟他們熟些,我來跟他們說。”
邸清泉長出一口氣,現在揚聲器裡隻有風雨的嘈雜之聲,根本沒有半點兒徐蒼的動靜,也不知道此時徐蒼是什麼狀態?
......
此時此刻,徐蒼隻感覺置身冰窖一般。飛機高度已經下降到了五千一百米左右,這個高度下,雖然不及三萬英尺那般致命,可是外界還在下雨,狂風卷著雨水倒灌進來,幾乎在頃刻之間就打濕了徐蒼的全身。
根據剛才玉龍機場的報告,本場已經目視到冰雹的降落。這也說明五邊的那團雷雨雲中充斥著大量的過冷雨滴。
所謂的過冷水,即低於零度卻保持著液態的水。其因本身過於純淨,缺少凝結所需的凝結核而在冰點以下還保持著液態。
然而,這種過冷雨滴在一觸碰到徐蒼的衣服後,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衣服上凝結成冰渣。不過,短短半分鐘,徐蒼的衣服,手臂,甚至睫毛上都掛滿了冰粒。
徐蒼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他明白自己必須以最快時間完成落地,否則,光是失溫就能置他於死地。
其實,都不用到嚴重失溫,光是在中度失溫下,他的肌肉就會無法控製地抽搐,思考能力喪失,協調性近乎消失。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人可以繼續正常地操控飛機,等待他的就隻有死亡。
耳中,在混亂的風雨聲中隱約可以聽見機艙高度過高的警告聲。這一切發生得是如此之快,以致於在風擋破開的一瞬間,艙內高度還是稍等了一會會才升到了一萬英尺以上。
略微張合了下右手,發覺還沒有完全凍僵,還可以動作。徐蒼低著頭,免得受到風雨的直接衝擊。他沒有立刻將飛機拉升,而是直接將抓著油門杆的左手換到駕駛盤上,以來控製飛機保持平飛,同時騰出右手,放下來在右邊收納盒上方不斷地摸索著。
風大,雨大,徐蒼即便是低著頭,可他依舊難以睜開眼睛,隻能完全依靠觸感。但是,右手已經凍得快失去知覺了,慌忙之下,卻是根本摸不到氧氣麵罩。
“快啊,快啊!”徐蒼內心不斷地咆哮著,雖然現在飛機的高度不算特彆高,可是在強烈的氣流衝擊下,他根本就難以正常呼吸,沒有氧氣麵罩,他很快就得在低溫下失去意識。
突然,那幾乎已經要感受不到細微處的右手猛地摸到了一處突起。其實,徐蒼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氧氣麵罩,可他已經顧不得了。直接捏起那突起,然後狠狠往上一拔。如果這一拔沒有將東西拔上來,那徐蒼幾乎可以宣告死刑。
然而,或許是上天眷顧,徐蒼沒有錯失最後的機會。在他用力之下,整個氧氣麵罩直接被拔了出來。
這架737裡配備的氧氣麵罩並非覆麵式的,而是僅僅蓋住了口鼻。
在看到氧氣麵罩的瞬間,徐蒼微不可查地罵了一句,若是覆麵式的氧氣麵罩該有多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他遮擋住衝入的雨水和氣流。
不過,這時候徐蒼也顧不得這些了。隨著氧氣麵罩被拉開,駕駛艙的氧氣係統開始工作。徐蒼保持著捏合的東西,這樣可以保持氧氣能充斥在麵罩用以固定的根管裡。隻有用氣體將根管撐開,他才可以比較方便地將氧氣麵罩戴上去,否則,佩戴的難度會呈現指數的增加。
由於右手已經開始不太聽使喚了。徐蒼一咬牙,將左手換到右手的抓握點,然後往後打了一圈配平。
如此怪異的抓握並非徐蒼所願,隻是電動配平開關就在右手的抓握處,平時都是用右手拇指控製的,要是用左手控製的話,就必須進行一個彆扭的抓握姿勢。
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過分合適地輸入一個恰當的俯仰配平來維持一個無需人為控製的完美狀態。因而,徐蒼隻是很隨便地往後打了些安定麵配平,隻要保證飛機不往下掉即可。
打完配平後,飛機隻是微微地往上衝了下,然後就開始低頭了。這便是說明徐蒼輸入的俯仰配平量是不太夠的。
不過,徐蒼也不打算去管了。就在飛機短暫抬頭的時候,徐蒼的左手得以片刻解放,幾乎在間不容發之際,騰出的左手一把扣住腦後充氣的根管,接著狠狠往下一拉,然後右手進行調整,最後鬆開右手,係統停止供氣。在彈力作用下,氧氣麵罩的根管瞬間收緊,將麵罩牢牢地固定在徐蒼的口鼻上。
嘶!
冰涼的氧氣猶如溪流般淌如徐蒼的口鼻之中,沁人心脾,仿佛在這一刻,徐蒼又是活過來了。
然而,就是這片刻,飛機開始轉入下降。徐蒼左手重新抓住油門杆,右手握住駕駛盤,一把油門加上去,右手輕輕一帶,飛機從緩慢下降轉入爬升之中。
他如果要從03號跑道進行起始進近的話,那首先就要掉頭回滄口,從滄口加入03的進場程序。相較於空域極其複雜的21號跑道,03號跑道的空域相對簡單些,倒是可以完全按照進場程序下降,甚至不用管製員指揮,徐蒼一個人就能按程序飛下來!
然而,飛回滄口並不立刻往回飛。在程序限製高度以下立刻轉彎隻會立刻撞上兩側的穀壁,所以他需要先上到五千七百米的安全高度,然後才能開始掉頭。
在將推力加為爬升推力後,徐蒼左手放開推力手柄,往下摸索著中央控製台左上角的vhf1第一部甚高頻。
在過來的時候,他就將備用頻率調節為了玉龍機場的塔台頻率。憑著感覺,徐蒼摸索到了頻率切換的按鈕,將無線電頻率從劍川塔台的轉到了玉龍機場塔台頻率。
低著頭,徐蒼用儘近乎全部的力氣喊道:“藍天9200,現在03號跑道盲降信號是否可用?”
此時在玉龍機場的塔台上,由於外麵已經開始下了雨和冰雹,陸景華三人上了塔台管製室,正在糾結要不要跟著機場人員一齊撤離。
不過,他們之前收到消息說是還會有一架飛機會過來嘗試著陸。因而,在塔台管製員產生提前撤離的想法後,是陸景華費了好大力氣才暫時穩住了塔台管製員,讓其再等上一等。
人在塔台上,登高望遠,五邊處的那個猶如刺天之柱的雲團實在是具有難以想像的壓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