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思緒在王瑄腦海裡交織著，便是那靈光乍現的頃刻，他驀地抓住一線源頭。
“或許，或許他始終都知道呢？他隻是故意不改？”這個可怖的念頭甫一出現在王瑄的腦海裡就如同夢魘一般揮之不去。王瑄全身的肌肉不自覺地緊繃起來，周身八千四千個毛孔都舒張開來，甚至連那呼吸都遲滯住了：“如果，如果他是故意不改，那他......”
陸景華皺起眉：“螺旋不改，等什麼？”
王瑄一手撐在欄杆上：“要是他要借著螺旋下降高度呢？要是他要借著螺旋調整到著陸反向呢？要是他從未想過改出，而是一勞永逸地直接落地呢？”
說到最後，王瑄麵色無比恐懼地望向陸景華：“要是他......真的是這麼想的呢？”
“螺旋直接接......著陸？”陸景華的心臟好像被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
王瑄的話是何等的瘋狂，何等的不切實際，何等的可笑。可陸景華不敢有任何輕視和取笑，而是鄭重地問了一句：“這真的是人類可以完成的嗎？”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在陸景華聲音落下的同時，於那虛空之中，重達數十噸的巨物猶如陸地上的賽車漂移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橫漂到21號跑道五邊之上。
徐蒼的螺旋改出堪稱藝術般精準，以半圈左右的餘度作為提前量，在飛機停止螺旋的瞬間正好將飛機的航跡卡在了21號跑道的五邊上，直挺挺地正對目標跑道。
如此龐然大物在空中劃過一條優美到極限的弧線，以其機身與垂直尾翼瘋狂擠壓所經過的空氣，便是在周遭間炸起渾厚尖銳的音爆。
受到擠壓的空氣擴散開來，宛如水波漣漪，一直傳導到塔台處，陸景華和王瑄兩人隻感覺耳朵嗡嗡作響。
諸君！且聽龍吟！
“羚羊掛角，渾然自成！”王瑄的腦海裡隻能想到這八個字。
然而，王瑄的驚歎遠遠還沒有結束！
陸景華在震驚之餘，心中掀起一絲憂慮：“他的進場高度太低了！”
不用借助任何儀器，光是憑著肉眼，陸景華就能看出來此刻飛機並不在正常的下滑剖麵上，而是要遠遠低於正常的剖麵。
就在陸景華這句話結束的瞬間，在飛機以難以置信地角度嵌入五邊後，飛機的姿態開始瘋狂上揚，然而，高度竟是做到了既不上升也不下降，就這麼平直直地往前飛去。
“他在減速？”陸景華舉起望遠鏡看過去，在看到機翼上表麵時，心頭一緊，因為他分明看到機翼上表麵上升起了用於破壞升力的減速板：“他拉減速板了，好快的速度，他要帶著減速板落地了！為什麼要讓自己在落地前積聚這麼大的能量？”
王瑄胸口急速地起伏著：“若是他覺得能量過大可以處理，但能量過小卻無法解決呢？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很熟悉，在超低空拉著減速板？”
“你是說？”陸景華眼睛陡然睜大：“雙發熄火！？”
在高空熄火的時候，飛行員情願將飛機的能量做得大一些，寧可在臨近落地前，確認可以落地了，再用其他手段將多餘的能量消耗掉。
因為飛機消耗能量有很多手段，但增加能量隻能依靠發動機！
“你的意思是徐蒼的兩台發動機都出現問題了，此前他是故意保持油門的？”在飛機飛向本場時，在目視觀察到飛機的黑色煙跡時，他們就猜測可能是發動機出了問題。那麼，前期徐蒼保持在螺旋時保持油門就是故意的，他要為自己積攢足夠的能量！足夠他保持平飛到跑道上的能量。
飛機切入五邊時離跑道已經非常接近了，然而，飛機看似高度很低，卻是保持著接飛的狀態持續前進，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飛機的機頭上仰角度開始越來越大。
這種接近一米平飄的手法出現在徐蒼手裡簡直如同藝術般讓人賞心悅目。
可在臨近接地的時刻，王瑄突然冒出一句：“飛機是在抖振嗎？”
“不好！”陸景華臉色一變：“速度不夠了，飛機這是要深度失速了！他是帶著抖杆落地的！”
然而，伴隨陸景華的聲音而來的是原本持續上揚的機頭陡然開始下墜，這是飛機開始失去升力的表現。
可這種表現甫一出現，兩個主起落架恰如其分地砸在了跑道上，而機頭在下墜後隻是重重地落到了跑道道麵上。
“落.....落下來了！”陸景華臉上儘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駕駛艙中，飛機在接地的一瞬間，徐蒼一腳踩滿油門，切為最大人工刹車，拉起剛剛收起的減速板，卻沒有動發動機反推。反正兩台發動機已經全部熄火了，拉不拉反推已經沒有區彆了。
這次，徐蒼是以接近深度失速的速度接地的，比預計的速度小了整整十幾節，簡直不敢想像。
這次落地的接地載荷極大，好像一下子能把飛機給砸得解體。當然，這是速度太小難以控製的原因在，但正好也是徐蒼願意看到的。
此時，下著雨，跑道上積了一層薄薄的水膜。首次落地必須砸穿這層水膜，否則，飛機就會打滑，即所謂的紮實落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飛機搞得有些散架了，在減速期間，飛機開始不斷地搖晃，直到飛機完完整整地停在跑道上，徐蒼望著前麵不遠處的裂縫，他整個人都癱在了座椅上。
就靠著一半的跑道，徐蒼落了下來！
這個時候，本該是狂喜的長嘯，然而，徐蒼已經沒有半點兒力氣。他設置了停留刹車，起動apu，將兩台已經熄火的發動機起動手柄切斷，接著從還在漏雨的右座離開，往觀察員座椅上一坐，身子往後一靠，不斷地喘著粗氣。
外麵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清脆的雨聲傳入徐蒼的耳朵裡，他低著頭，長出一口氣，苦笑道：“真冷啊！”
此刻，在天空中的直升機駕駛艙裡，陳華信幾乎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從眼前那架737陷入螺旋到以無法理解的手法直接切入五邊，最後完成落地。其間過程一氣嗬成，讓人目不暇接，總是有種不切實際的虛幻感。
已然失神的陳華信被副駕駛喊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副駕駛問道：“師父，咱們現在怎麼辦？直接走，還是？”
陳華信揉揉太陽穴，想了下：“想下去看看吧，確認一下機組有沒有問題，沒事再走！”
副駕駛看了眼陳華信，沒有說什麼，而是操縱直升機開始下降高度。
很快，隨著飛機的落地，原本都要撤離的機場人員馬上行動起來，客梯車和傳動履帶車等一係列輔助設備開始圍攏過來。
駕駛艙裡，等apu起動好，徐蒼接了電，便是離開了駕駛艙，對於完全漏風的駕駛艙，徐蒼真的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在前艙工作間尋了乘務員的座位坐下，徐蒼歪著頭等了許久，突然聽到旁邊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已然精疲力儘的徐蒼抖擻精神，透過艙門的小窗往外看了下，確認是機務。
機務也是瞧見了徐蒼，明顯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驚訝於徐蒼現在的狀態。不過，機務很快就給出了一個外界一切完全的手勢。
徐蒼深吸一口氣，解除艙門預位器。飛行員會在應急生存訓練中學習開關艙門，好在徐蒼有好好上課，不然艙門開不了那就尷尬了。
不過，波音的艙門實在是重，開啟還需要些力氣呢，這對已經接近力竭的徐蒼還是一個相當麻煩的工作。
足足嘗試了三次後，徐蒼才是打開了艙門。
隨著艙門打開，又是一陣撲麵而來的冰冷雨水，徐蒼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然而，還未等習慣地麵的空氣，眼前劃過一道黑影，徐蒼趕緊抬起手，製止住了想要撲過來的陸景華：“彆過來！”
陸景華這才發現徐蒼麵如金紙，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分外可怖。
“你這是......”陸景華走近艙內，隻覺得一股子涼氣從駕駛艙內往外吹，頓時疑惑不已。隔著入口往駕駛艙裡看了一眼，立馬倒吸一口涼氣。隻見駕駛艙的二號風擋已經完全消失不見，隻在邊緣還存在些破碎的渣子。
徐蒼倚著前艙工作間的牆壁，臉上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冰雹砸的！”
陸景華指著駕駛艙：“在第一次進近的時候，風擋就破了，你就是這麼把飛機飛下來的？”
“那你以為呢？”徐蒼向陸景華招招手。陸景華趕緊邁步過去，扶著徐蒼。隻是他的雙手一碰到徐蒼的身子，隻覺得自己碰的不是人的身子，而是一塊寒冰。
陸景華直接解開徐蒼的領帶，然後解開製服襯衫最上麵的扣子，拉開襯衫一看，隻見徐蒼肩膀胸口處的肌膚也呈現出了不正常的慘白色。
陸景華趕緊將自己的衣服脫掉給徐蒼裹上：“你不能在這裡待著了，會凍壞了，先跟我下去！”
在艙門外，王瑄就站在客梯車上，雨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他卻是渾然不覺。他隻是呆呆地看著徐蒼，卻不敢靠近徐蒼。
徐蒼一隻手撐在陸景華的肩膀上，突然間，他仰天大笑起來：“從飛機螺旋到最後的落地，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陸景華將裹在徐蒼身上的衣服緊了緊：“看到了，看到了，你彆瘋了，跟我下去再說！”
“哈哈哈哈哈！”不知為何，徐蒼此刻的情緒顯得異常亢奮：“那就是我的巔峰，我的巔峰啊！這輩子我恐怕再也達不到剛才的高度了！”
徐蒼的叫聲傳到艙門，傳到王瑄的耳朵裡，他的身子劇顫，甚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此刻的徐蒼便是那高山仰止的至高，這天地之間真的還有彆人可以完成剛才那不可思議的壯舉嗎？
顯然徐蒼也知道自己剛才神完氣足下的堪稱天人般的表現已經是達到了人生最為濃烈的頂點，怕是以後也不會再有寸進。然而，他依舊無比興奮於己身所行的一切。
隻見徐蒼張開雙臂，肆意宣發著好像要填滿胸膛的豪氣，此刻他隻覺得會當淩絕頂，頓時大笑起來：“天路儘頭誰為峰？我就是那不可逾越的頂峰，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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