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航的食堂裡,昨晚飛了個通宵的鄧文佳這才醒了沒多久,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半眯著眼,撐著腦袋在喝粥。
以前在上大學的時候通個宵也沒覺得怎麼樣,第二天依舊生龍活虎的,可一旦過了三十歲,當真是感覺整個人都不行了。偶爾飛航班通個宵,感覺魂都抽去了大半了。
打了個哈欠,不知怎麼的,鄧文佳完全沒有胃口,隻覺得喝入嘴中的米粥淡得難以下咽。放下筷子,鄧文佳撓撓頭,朝著四周張望了下,想要問問食堂阿姨還有沒有鹹菜腐乳之類可以就粥吃的玩意兒。
不過,由於他來的太晚了。這個時間,食堂基本已經快到早餐的結束時刻了,廚師和阿姨都已經聚在一起吃飯了。
突地,鄧文佳剛要起身,身後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鄧文佳反應過來,呼地一聲,鄧文佳隻感覺一陣風吹過,身邊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鄧文佳剛通了宵,本來血壓就高,這下陡然被嚇了一跳,再看看剛風風火火從自己身邊跑走的人穿了身飛行員製服,於是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朝著那人喊了一聲:“跑什麼跑,急著投胎呢?”
剛跑過去的飛行員一下子就分辨出了鄧文佳的聲音,茫然地一轉過頭就發現鄧文佳雙眼冒火地盯著自己:“鄧......鄧總,你也來吃早飯啊!喊我是有什麼事嗎?”
鄧文佳給氣了樂了:“乾嘛去呢,要飛嗎,毛毛躁躁的?”
那飛行員腦子裡略一回憶,立馬想到是不是剛才擦肩而過的人就是鄧文佳了。莫不是把鄧文佳給嚇著了?
想到這裡,那飛行員倒是鬆了一口氣。在山航,隻要不是涉及飛行安全和作風問題,那就基本沒什麼大問題,鄧文佳不是那種睚眥必究的人。
於是,剛剛還有些手足無措的飛行員頓時嬉皮笑臉起來,還神秘兮兮地湊近過來:“鄧總,趕緊去培訓教室那邊,有好戲看。”
“你小子在胡說八道什麼?”嘴上雖然是這麼說,可鄧文佳還是好奇心作祟,狀似隨意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不會又是哪個鬨出來的男女上的破事吧?”
說實話,民航這個圈子也確實有些亂了。飛行員收入高,乘務員長得漂亮,還經常過夜不著家,那真的是很容易犯錯誤的。所以,航司經常都要麵對男女方麵的那些事兒,而不少航司內的員工就將這類事當成樂子看。
如果真是此類事情,鄧文佳才沒有興趣去看扯頭發,他還不如回去出勤樓補覺。
“那種事早就看膩了,我早飯都沒吃飯就火急火燎過去肯定是有意思的。”那飛行員興奮道:“聽說有一個二副跟鮮教員杠上了,現在杠得厲害呢!”
“啊?哪個二副這麼大脾氣,能跟鮮老師杠上?”這下鄧文佳也顧不得再喝粥了,拍著那人的肩膀:“趕緊去看看,鮮老師年紀大了,可彆氣著了!”
兩人結伴快步到基地主樓,上了飛行部所在的樓層,還沒到培訓教室就發現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鄧文佳略一分辨,其中還有不少飛標和機隊的工作人員,就連一個頭發斑白的老教員李鴻明也倚在教室門口那邊幸災樂禍地往裡麵打量著。
“什麼情況啊?”鄧文佳加快腳步過去,剛要到的時候,或許是腳步聲引動門口聚集的人的注意力,很多人都是發現了鄧文佳的到來。
鄧文佳是公司安監部的領導,還是局方委任代表,圍觀的飛標和機隊的工作人員紛紛打招呼,而老教員李鴻明卻是看都不看鄧文佳的,光顧著往培訓教室裡麵看熱鬨了。
由於門口擠了太多人,鄧文佳一時還進不去,不過正好在進去之前問問情況。站在門口,鄧文佳甚至能隱約聽見裡麵傳出來的鮮通教員的低沉的聲音。
鄧文佳指了飛標的一個工作人員,當即問道:“裡麵怎麼了?”
這個被點名的飛標的工作人員正是負責地麵理論培訓的,此前就是她將教學日誌給徐蒼,讓徐蒼去找鮮通等教員簽字的。
如今事情搞成這樣,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明顯是慌了神了,急忙道:“鄧總,今天局方給咱們發了一封郵件,內容是特許一名叫徐蒼的二副簡化換機型培訓的流程。我跟局方飛標司確認了,沒有問題,所以我就讓那個叫徐蒼的二副拿著教學日誌去找鮮教員他們簽字了,然後,然後......就把鮮教員惹生氣了。”
“徐蒼?換機型,什麼意思?”鄧文佳倒是徐蒼借調過來山航了,因為就是他從中主導的,可他換機型是什麼鬼,他怎麼有些聽不懂了。
然後,鄧文佳旁邊傳過來一個無奈的聲音,正是飛標經理胡光弼:“換機型就是換機型唄,前麵國大那邊硬塞給我們空客飛機,咱們要建立空客機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機隊實力本來就不富裕,隻能先讓學員和一級副駕駛先集體從波音轉空客應應急。”
“然後就讓徐蒼也給轉了?”鄧文佳一拍腦袋,他怎麼把這茬事情給忘了。真不是鄧文佳故意的,他可是知道徐蒼是完成了9811事件處置的飛行員,所以下意識地就忽略了徐蒼還僅僅是一個第二副駕駛的事實。
不過,鄧文佳看胡光弼的表情似乎有些故事,於是蹙著眉問道:“然後呢?”
胡光弼也覺得頭大如鬥:“我去飛標辦公室宣布歸攏轉機型名單時,徐蒼就在。然後,他就找到我,說可不可以不轉,我說不行。然後,他又問我,能不能縮短培訓流程,我說訓練大綱是局方定的,要更改的話,得要局方同意才行,然後......”
“然後,他就真要到了特許!?”鄧文佳捂著額頭,他倒是不惱胡光弼。在山航很少存在特例,上頭說是所有學員和一級副駕駛轉機型,那不管是誰,隻要符合條件就得去轉機型,絕非胡光弼故意為難徐蒼。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徐蒼真的從總局飛標司弄來了特許。不過,想上一想,局方那邊也太偏愛徐蒼了,連這種破例的事情都能同意的,這可是已經是涉及原則性的問題了,就算是徐蒼在9811事件上表現突出,也不至於有這麼大的特權吧。
若是單單是9811事件,那局方肯定是不會破例的。可鄧文佳不曉得徐蒼在玉龍那邊做成了一件利百萬百姓的大事,正是這麼大的功勞,才能讓一向古板的局方開了綠燈。
當然,鄧文佳現在也不想糾結徐蒼憑什麼能拿到特許,光是現在的尷尬情況就相當頭疼了。他略帶埋怨地跟飛標的那位女性工作人員道:“鮮老師最重規矩,哪有不經培訓就直接簽字的。你這麼讓徐蒼毛毛躁躁地去找鮮老師,他不生氣才怪。”
跟很多人不一樣,鄧文佳不喊鮮通為教員,而是喊作老師。那是因為鄧文佳的初始理論培訓也是鮮通教授的。
沒錯,鄧文佳就是出自國大航空。不僅僅是他,山航的初始班子有不少就來自於國大航空。所以才說國大航空在山航建立之初出了大力。
正是因為出身國大航空,所以鄧文佳才對鮮通極為了解。徐蒼什麼課都沒上就想免除培訓,那就是壞了鮮通的規矩。
這樣還想要鮮通簽字,那他不生氣才是不正常的。當然,也不是說簽字這事兒就辦不了,隻是不應該這麼直白。
現在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了,說什麼都晚了。
那女員工心情忐忑地問了鄧文佳:“鄧總,這下怎麼辦?鮮教員說是要考校徐蒼,後麵才同意簽字。”
“考校什麼?737?”鄧文佳問道。
“不是!”女員工的臉色非常難看:“鮮教員在問空客的問題。”
“你說什麼?”鄧文佳怔住了:“在胡鬨什麼,徐蒼就會737,鮮老師問他空客的問題,那不是為難他嗎?”
聽到這話,胡光弼臉色頗為怪異。至少他可以確定徐蒼並非僅僅隻懂得737,前麵他隨便問過徐蒼空客的問題,雖然不算難,但徐蒼都確確實實答上了,那徐蒼肯定是知道些空客的理論的,雖然他也不曉得為什麼。
鄧文佳看了下表:“問了多久了?”
“四十多分鐘了。”
“四十多分鐘了?”鄧文佳不可思議道:“鮮老師問了四十多分鐘的空客問題,現在還在問?”
“對啊!”這時候,一直倚在門框看熱鬨的李鴻明教員朝著鄧文佳招招手:“文佳啊,你快來看看鮮通那張老臉氣成豬肝色了,可彆一口氣沒接上,今天交代在這裡。”
鄧文佳一怔,旋即直接推開看熱鬨的人群,生生擠出了一條路。李鴻明教員可以單純地看熱鬨,而他可不能放任,要是鮮通教員真在這裡氣出好歹,那他罪過就大了。
直接越過笑嘻嘻的李鴻明鑽進了培訓教室。甫一進來,那種針鋒相對的對峙氣氛就無比強烈,鄧文佳掃過全場,隻見台上,徐蒼和鮮通相對而立,徐蒼倒是神情淡然,倒是上了年紀的鮮通臉色通紅,胸口不斷地起伏著,而另外兩個理論教員則是在不停地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原本場下的副駕駛還在竊竊私語地討論著,可當他們意識到鄧文佳進來了,皆是閉口不言,一瞬間嘈雜的培訓教室就安靜了下來。
隨著這突然的安靜,徐蒼眉毛一挑,下意識地望向了門口的方向。在看到了鄧文佳後,徐蒼朝他點頭致意,算是打了招呼了。
鄧文佳也回點了個頭,接著略帶擔憂地看向鮮通。看鮮通這模樣,怕是情緒激動到了極點,怎麼考校一下就成了這樣了?
“鮮老師?”鄧文佳輕輕喚了一聲。
然而,鮮通根本看不都看鄧文佳,抬手製止了鄧文佳說話:“小鄧,這事兒跟你沒關係,你彆說話。”
鄧文佳都到嘴邊的話生生給咽回去了。
鮮通揚了下下巴:“那我再問你,什麼時候燃油到油箱的再循環受到抑製?”
“發動機關車時,如果機翼油箱油量低於三百千克,緩衝油箱內有燃油溢出,或僅在重力供油時的起飛和爬升過程中,抑或是在空中機翼油箱的燃油溫度大於52.5攝氏度。”
在門口的鄧文佳可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徐蒼的話,他可是波音737和空客320的雙機型資質,很快就能分辨出來徐蒼說的是對的。
“徐蒼怎麼能知道空客的理論知識?”鄧文佳心頭冒出了無限的疑問。
空客和波音在底層邏輯上就存在著巨大的差彆,可不是靠著胡編亂造就能答出來的。而且,看徐蒼的樣子很是自然,似乎相當輕鬆的樣子。
鮮通的臉更紅了,可他還是不依不饒:“那升降舵伺服傳動裝置的控製方式有哪些?”
徐蒼長出了一口氣,說實話到現在他已經有些倦了,答了整整四十分鐘,嘴巴都看了。可是看對麵的鮮通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又不敢不答,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有三種控製方式,即工作,阻尼和定中,分彆由電動控製,隨舵麵運動,以及由液壓保持在中立位置。”
這時候,鮮通顯然是上頭了,竟然還在想著,連後麵的兩個地麵教員都有點兒看不下去了,隻是礙於資曆問題,他們又不敢勸鮮通。
而鄧文佳心中也是急得不行,鮮通這年紀怎麼也跟年輕小夥子似的血氣方剛,跟個二副還鬥上勁了?
可剛才鮮通讓他不要管,而鮮通的脾氣又強得很,自己這般貿然上去勸,八成得要被臭罵一頓。在鮮通焦急之際,後麵門口看熱鬨的李鴻明教員確實快要繃不住了,鄧文佳甚至能聽見李鴻明發出來的低低的幸災樂禍的笑聲。
鄧文佳也是無語了,李鴻明這個損友當得也是“儘心儘責”了,老友都要快被氣死了,李鴻明還在邊上偷著樂。
正當鄧文佳思考該怎麼勸鮮通時,鮮通的下一個問題就已經出來了:“320一共有幾個操縱計算機,它們分彆控製什麼?”
此話一出,倒是鮮通後麵的兩個教員露出了訝異之色,而懂行的鄧文佳也略有驚訝。這個問題算是比較基礎的了,怎麼在這個時候問出來?
徐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門口站著的鄧文佳一眼,他已經有些煩了,這沒完沒了的,總不能問一天吧?
鄧文佳接收到徐蒼求救的目光也是極為無奈,鮮通教員驢脾氣上來了,當真是不好辦啊。
看鄧文佳那眼神,徐蒼就知道這事兒難了了,隻能歎了一口氣,隨口說道:“一共七個,分彆是兩台控製升降,安定麵控製和副翼操縱的升降舵副翼計算機eac,以及三台控製擾流板,備用升降舵以及安定麵的擾流板升降舵計算機sec,最後是兩部提供方向舵電動控製的飛行增穩計算機f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