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咱們找不到，原來是借調過來的啊！”
“不對！”一個工作人員大叫起來：“那人我見過，也就二十幾歲，怎麼可能是功勳飛行員？”
功勳飛行員光是飛行小時的積累就需要超過三十年，這還是僅僅是最低標準。就算是打娘胎裡開始飛行，也湊不齊功勳飛行員的小時數的。
然而，有一個人猛地站起來了，正是此前給徐蒼歸檔的女員工，她眼睛冒光地向著同事說道：“我感覺真有可能。那人的檔案是我歸納的，當時我好像看見他的檔案中過往榮譽中就有功勳飛行員的記錄。當時我以為是檔案記錄有誤，結果中途被胡經理打岔給忘了。今天陳哥提起來，那事兒就對上了。”
“我去，還真是啊！”這下有了佐證，可信度就高很多了。隻是二十多歲的功勳飛行員還是過於驚世駭俗了，依舊有不少人半信半疑。
喚作陳哥的那中年男子一聽有人提出了另外的證據，更是激動了：“這還能有假，這話可是從局方代表嘴裡說出來的，難不成局方的人還能說錯了？”
正當中年男子得意之際，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驚得他一轉頭，恰是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須發蒼白的老者，愣了一下：“王教員？”
這個被喊作王教員的老者就穿了件灰色的便裝，看起來就是很普通的退休老頭兒，隻見王教員目光如炬，盯著中年男子：“你剛才說誰是功勳飛行員？”
......
入夜，龍城小區花園長椅上，徐蒼孤零零地坐著一動不動，他的眼中天幕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很是顯眼。在這個時代，晚上還是很容易看到星星的。
許久之後，徐蒼終於是長出了一口氣，腦海中不可遏製地回想起白天在公司史靈靈跟他說的那些話。
突然，他的手機又是響了起來。徐蒼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不過他還是接了下來。
“喂，你好！”
等了一小會兒，對麵傳過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徐蒼頓時就沉下臉來，他分辨出是史靈靈的聲音。
正當徐蒼猶豫要不要直接掛斷電話之際。對方史靈靈率先說話了：“徐蒼，你不要記著掛我電話。咱們白天的談話在情緒上做得不太好，現在過了一段時間，想來也冷靜了些。所以，咱們在靜下心好好說一說。”
徐蒼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掛了電話。
“徐蒼，咱們是理念之爭，我對你這個人沒有任何意見，這點我希望你明白。”史靈靈接著說道：“徐蒼，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拒絕？轉到地麵工作怎麼了？不用起早貪黑地飛行，不用承擔一線的安全壓力，不用受製於人，你有什麼值得反對的？”
“如果你還是這麼認為的話，那我感覺沒必要再聊下去了。”徐蒼冷聲道。
然而，史靈靈卻說出了一句讓徐蒼不得不正視的話：“你想要一個組建航司的名額是吧？”
“你......”原本徐蒼都想要掛電話了，可是史靈靈這話一出來，徐蒼直接打消了掛斷的念頭：“你什麼意思？”
“當然是給予你補償！”史靈靈說道：“若是你不願意在局方工作，那就放你去創業，隻要你不再飛行就行。徐蒼，我從未對你的能力有絲毫懷疑，隻是飛行方式已經不適合新時代了。一旦等民航市場放開，飛行員的數量將會有爆炸式的增長。後來這麼多飛行員僅僅是一小撮的人效仿你，那將會給國內民航帶來恐怖的災難。你有能力，所以你能駕馭極限的操作，但是彆人不行。等以後飛行員數量擴充，局方根本無法精確地管理，所以我們必須扼殺一切可能導致危險的源頭。若是你同意，我們可以給你一個組建航司的名額，這是你應得的。”
徐蒼靜靜地保持著身體的姿勢，猶如一尊萬年不朽的雕塑，足足過了一分鐘，徐蒼呼出一口濁氣，什麼都沒說，便是將電話給掛了。
在這一刻，徐蒼反而很平靜，平靜得讓他自己都感覺到詫異。
突然，徐蒼耳邊聽見一連串的腳步聲，接著身邊坐下來一人。徐蒼一怔，偏過頭發現坐下的人竟然是此前模擬機的檢查員史頎教員。
這邊的龍城小區差不多就是山航的私產了，其中安置了大量的山航員工，這邊能遇到史頎教員，倒是讓徐蒼不意外。
“白天的事情我聽說了。”史頎也不看徐蒼，就這麼自顧自地說著：“史靈靈是我女兒，所以我感覺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
“如果僅僅是因為這樣，那我感覺沒必要解釋。”徐蒼淡淡道。
他還沒有無聊到將怒火毫無節製地牽連到彆人身上，即便史頎跟史靈靈是父女關係。
然而，史頎根本沒有聽從徐蒼的話，而是繼續說道：“那篇文章我看了，我女兒跟你說的話，我也聽說了，我反倒是不太意外。”
“你說什麼？”徐蒼一怔，不太理解史頎的話。
隻見史頎苦笑道：“因為那些話，我女兒也曾對我說過。”
徐蒼短暫地驚訝了一番，不過很快就了然下來。像史靈靈這種性格的人做出些“大義滅親”的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或許在她的眼裡，像我這樣的重視操縱的飛行員都是老古董了。她說認為的優秀的飛行員應該是那種完全遵守標準操作程序，一切謹守規章，沒有任何個人發揮的飛行員。”史頎無奈道。
徐蒼低聲道：“那種是機器，不是飛行員！”
“可她就認為機器更加值得信賴，而且似乎並不是她個人的想法，和她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史頎幽幽說道：“從飛行員進入駕駛艙的那一刻就遵循製定下來的規矩，怎麼做，怎麼說，怎麼應對故障危險，一切全部是程式化的。我知道你很難理解，你處置了9811事件吧，你的能力天馬行空，根本不受規則製約，所以跟她的理念有本質上的衝突。她或者說她們不希望你的存在會影響到後麵推行的標準化飛行員的培養體係。”
“標準化培養飛行員？”徐蒼歎了一口氣：“飛行員真的能像工業產品一樣標準化生產嗎？”
“在我們那個時代，飛行員都是一個師父帶一個徒弟，手把手教出來的。”史頎的眼中閃過一絲追憶：“可我女兒甚至認為師父帶徒弟的教授方法也是過時的東西，可能以後也要廢除掉。我們的存在似乎真的不適合即將到來的新時代了。”
徐蒼沒有說話了，他是知道的，未來師父帶徒弟的做法是真的被廢除了。可那個時候，徐蒼已經進入體質內了。然而，這一世，徐蒼想要在一線工作上有所建樹，卻是成為了時代浪潮的第一個犧牲者。
突然，史頎提醒道：“剛才，我有朋友跟我說，好像你的身份已經被人知道了。”
“功勳飛行員是吧？”徐蒼不屑地嘁了一聲。
原本徐蒼還以為是因為功勳飛行員的事情而導致自己被針對，可現在看來，即便自己沒有接受功勳飛行員的稱號，那一切都不會有任何變化，當真是時代壓下，無能為力。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能被頒發功勳飛行員的稱號，我也不在乎，可不代表彆人也不在乎。”史頎略顯鄭重地說道：“這段時間，你還是少些在公司露麵吧！”
徐蒼眼睛一眯：“怎麼說？”
史頎歎息：“當然是有人不舒服了。”
......
徐蒼跟史頎談了一會兒，等兩人分開時，史頎又是提醒了徐蒼最近低調些，可見史頎是真心擔憂徐蒼的。
通過一番跟史頎的談話，徐蒼也是知曉了為什麼史頎看上去有些頹廢了。自己的事業被親生女兒全盤否定了，就算有些心氣，那時間一長也得被消磨殆儘吧？
略帶煩躁回了樓上，可是一走到自己的屋子門口，發現門口站了四個老頭，有的慈祥和藹，有的則是怒目圓睜，有的卻是身形健碩.....
徐蒼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到這四個老頭的手上，隻見這些人的手指指節都是較於常人更為粗壯，於是很快就了然其身份，微微頷首：“前輩們好！”
為首的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笑吟吟地走上前，拍拍徐蒼的肩膀：“小徐是吧，我是王寶田，後麵是汪教員，李教員，還有薛教員。”
徐蒼已然猜到這些人的身份，當即更是恭敬：“各位教員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王寶田教員很是和藹地說道：“小徐啊，今天我在公司聽說了一些事情，所以今天特地過來證實一下。”
“王教員，請說。”
原本和藹可親的王寶田教員瞬間眼神銳利無比：“你是功勳飛行員嗎？”
這個問題問出來的一刹那，後麵的三位教員紛紛向徐蒼投來目光，隻是這目光並非溫潤，而是飽含著質疑。
徐蒼其實想到史頎的提醒就差不多明白這幾位教員的來意了，可是，他真的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
不過，都找上門了，徐蒼已經是避無可避，隻得點點頭：“王教員，小輩僥幸得了局方認同，確實是獲得了功勳飛行員的稱號。”
這句話徐蒼已經是把姿態放得特彆低了，哪裡知道後麵那位看起來須發皆張的教員陡然喝道：“既然自知是僥幸，那就自覺交還稱號！”
徐蒼不可思議地望向那位教員：“教員，你是讓我自去稱號？”
“德不配位，自然如此？”那教員分明不感覺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說起來也是底氣十足。
然而，王寶田教員卻是朝那人喝了一聲：“老薛，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薛教員似乎是以王寶田教員為首，即便很是不滿意，可還是閉嘴不再說話了，隻是看徐蒼的眼神很是不善。
王寶田嗬斥完薛教員，才是耐心地徐蒼說道：“小徐啊，薛教員雖然脾氣差了些，但是也並非全無道理。你曉得不，薛教員飛了四十三年，從未出過安全問題，可到現在了，他還不是功勳飛行員。汪教員，李教員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他們都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民航，可是功勳飛行員並非時間足夠，沒有安全問題就能評上的。我們四人就我臨在退休時獲得了功勳飛行員的稱號，自然是知道其中的艱難。”
“我聽過你的一些事跡，的確是一個聰明有能力的好孩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接受了功勳飛行員的稱號，會讓那些一輩子默默奉獻最後還未獲得稱號的老一輩飛行員如何自處？”王寶田勸道：“徐蒼啊，你以後的路還很長，沒必要因為這一個稱號而讓自己後路斷絕的。”
徐蒼後退一步，萬念俱灰：“後路斷絕，教員，你這話可說重了吧？”
“重嗎？我怎麼感覺不重？”另外一個身形極為壯碩的教員卻是冷笑道：“我們一輩子勤勤懇懇未獲稱號，憑什麼你一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就能得此殊榮，莫不是你有什麼關係不成？”
徐蒼冷聲道：“教員，我徐蒼頂天立地，你也不能含血噴人！”
王寶田按了按手：“老李，不說了，我想小徐是懂事理的。而且，我聽說局方有意讓你轉地麵，還為你鋪好路了。小徐啊，我覺得你還是接受了好，以你的能力，必定能在局方有一番大作為的。”
這句話看似為徐蒼考慮，實則彆有用心。功勳飛行員必須要是具有飛行資格的人才可以獲得，一旦徐蒼去除飛行資格，成為地麵行政人員，那他的功勳飛行員的稱號一樣要被剝奪。
徐蒼其實並不在乎什麼功勳飛行員的稱號，而是哀傷於這些逼迫他的人。世間的黑暗，人心的黑暗似乎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即便是最深的夜也抵不過幽暗的人心。
徐蒼長出一口氣，他近乎顫抖地說道：“教員，你讓我轉地麵？你知道嗎，我的價值，我的存在，我的一切都是在飛行上實現的，你讓我轉地麵，那我的意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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