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十年前?”助手呆住了:“可徐蒼似乎也就二十多歲啊,意思是徐蒼很小的時候就救過老板,他們這麼早就認識了?”
“認識個屁!二十年前,我們去找過徐蒼,那時候他才四五歲的樣子,連車子是什麼都不知道,還從車禍裡救人?那小胳膊小腿能救什麼人?”莫輝抽出一根煙點上:“不過,從那之後,許哥整個人就變了。以前他都是得過且過,可那次之後,他就沒日沒夜地工作,跟換了個人似的。都說人在生死之間會大徹大悟,雖說我從未見過那場車禍,但是許哥真的好像是經曆了似的。”
“你剛才說,那個徐蒼現在是飛行員?”
助手點點頭:“是啊,好像還挺厲害的。”
“那他父母還真是聽了許哥的話啊?”
助手一怔:“什麼?”
“沒什麼。”莫輝看了一眼臥室的房門,並沒有解釋多少。
在那長時間的沉寂之中,助手驀地問出了一個問題:“莫律師,你跟老板是很多年的朋友的,有件事我其實一直不明白。”
莫輝抬了抬眼皮:“你說。”
“夫人明明是兩年前去世的,為什麼牌位上的去世日期卻是兩年後的,這是什麼意思?”
莫輝低下頭:“這個.......”
......
在臥室之中,許如行僅僅是想坐直一些,額頭上已經密布了一層冷汗。即便是在止痛藥的幫助下,依舊不能完全緩解胰腺癌帶來的巨大痛苦。不過,許如行在背靠在軟墊上後,依舊強行調整好了自己的麵部表情,期望以一個儘量看上去正常的狀態錄製下麵的視頻。
“真的是很諷刺,不是嗎?”許如行長出一口氣:“為了預防我妻子的胰腺癌,我切除了她的部分胰腺。然而,她後麵卻是因為胃癌去世,而胰腺癌卻落到了我的身上。”
許如行終於找到了一個似乎相對舒服些的坐姿:“徐蒼啊,似乎並不喜歡飛行啊。但願你不要怪我,二十年前,是我說服了你的父母,為你選定了這條路。不過,等你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以你的品格,似乎不會對一個逝者抱有什麼惡意吧?”
說到這裡,許如行微微歎了一口氣:“你應該會有很多疑問,就如同二十年前重生的我一樣。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的重生時間比你提前了二十年,現在我好像明白了.......我花了二十年為了鋪好了康莊大道,而你要做的僅僅是踏上去,然後一直走下去就行了。上一世,在我妻子去世後,我就已經失去了對這個世界最後一絲留戀。原本我以為自己就該在孤獨與冷漠中追隨我的妻子而去,可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能遇見你。”
“是你讓我明白這個世界還有人性的光輝。徐蒼,徐蒼.......我對不起你........不對,不對........”許如行越說越激動,甚至眼中已經濕潤起來:“徐蒼,你是那麼善良,可是為什麼要遭受這一切呢?”
在他的話還沒有說出的一刻,許如行隻覺得什麼無形之物扼住了他的喉嚨,猶如一隻被提起來的待宰的雞,令他根本無法呼吸。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許如行忽地伸出左手,摸到了床頭邊上的一個針頭,那是一管腎上腺素。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許如行一把抓住腎上腺素的針管,用儘全身的力氣,直接刺入自己的心臟部位。
隨著大量的腎上腺素的注入,許如行眼中爆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絲,他那幾乎都要停轉的身體機能重新運轉起來了。
猛地吸入一口空氣,許如行臉上呈現出異常的潮紅,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著,似乎下一刻就要心臟炸裂了。
隻見許如行身子不斷的抽搐著,身體呈現出詭異的角弓反張的形態,他就像一台即將停轉的機器,想要在最後時刻再運轉一次。可是不管多麼澎湃的動力注入,已然破損的零件是帶不動整台機器運轉的。
甚至說,過於龐大的動力不僅無法帶動機器運行,但是崩壞那些已經損壞的零件。
許如行的心臟宛如雷鼓一般凶猛地泵動著,他的血壓不斷升高,皮膚表麵已經能看見細密的紅點,那是血壓過大下,毛細血管大量出血的表現,而他的眼眶和鼻腔之中已然流淌下殷紅的血液。
許如行知道他生命的終末時刻已經來臨了。
回想起來,他是如此失敗,被那可恥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
上一世,沒有注意到妻子身體上的變化,錯過了胰腺癌發現的黃金時期,最終於2003年離世。自己也從未兌現自己的天賦,渾渾噩噩地過完了一生。
有了再來一次的機會,提前切除了妻子的部分胰腺,然而,妻子最後卻患上了胃癌,甚至沒有撐到上一世的03年,反倒提前了四年就離開了。而原本應該出現在妻子身上的胰腺癌卻毫無道理地在他身上出現了,真的是太具有諷刺意義了。
他的如此失敗,即使再來一次,他還是像一個小醜一樣被命運操弄著。
如今死亡已經降臨,命運再一次扼住了他的咽喉,可這次絕對不能讓他屈服。
不知道從哪裡而來的氣力,許如行用儘全身的力氣,發出了生命中最後一聲呐喊:“你為什麼要那麼對他?徐蒼,其實.......”
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口鮮血噴出,他那凶猛澎湃的心臟終於支撐不住巨量腎上腺素所帶來的恐怖負載,在過載運行之後,心率和血壓開始迅速降低。
許如行嘴巴動了動,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發出哪怕任何一個音節了。
“我果然還是這麼可笑地死去了。”許如行隻感覺眼前的視野中一切都包裹著赤紅色,在那最後一刻,一生的際遇在他的眼前跟走馬燈似的閃過。
他有過年少時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有過與妻子韓靜笙舉案齊眉的美好生活,也有過獨身一人的空寂,以及對世界那近乎灰暗的失望。
然而,那兩世的經曆彙聚起來,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重生前的那一刻。
還是在那輛紅色的小轎車裡,須發皆白,神色麻木的許如行坐在車子後排座。在他的前方,網約車司機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變速杆上,不過若是仔細來看,可以發現實際上司機並不是主動在操縱汽車,而是汽車在自動駕駛。
就在這時,許如行的手機響了,他機械式地拿出手機接聽下來,很快手機裡就傳出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許醫生,院裡突然送過來.......”
前麵半句話她的聲音還很正常,可是越到後麵,聲音的音調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好像是因為信號不好而產生的背景雜音。
這時候,車子停下,許如行瞄見前麵正好切換為紅燈,接著在他右手邊,一輛小轎車同樣停下,兩車挨得很近,許如行可以清楚地看到右手邊的那輛車的駕駛員。
那是一名氣質溫雅的中年男子,眉目柔和,年輕時定是一位翩翩公子。
“徐蒼!?”許如行分明認出,這位駕駛員正是徐蒼,中年的徐蒼。
便在這時,耳邊手機中繼續傳來莫名奇怪的電子噪音逐漸清晰起來,言語變得渾厚而沉重,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個聲音起初還伴隨著噪音,根本聽不真切在說些什麼,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聲音越來越清楚,隱隱約約可以分辨出來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把徐蒼帶到羅斯菲爾德·卡佩那裡。”
許如行的瞳孔猛地收縮,這個聲音猶如夢魘一般,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腦子裡,即便無數遍回想起來,還是有種深入骨髓的恐怖。
這句話好像一個詛咒圍繞著重生後的許如行,始終在束縛著他。
陡然間,在其他車子還在等待的情況下,許如行的車子瞬間竄出。
如果是他人在遇到這種情況下,肯定是大驚失色。可是,這是許如行重生前真實經曆過的,這段記憶常是在午夜夢回間想起,因而他是如此熟悉,並不會因為這段記憶重現而感到絲毫驚訝。
幾乎就在許如行所在的車子竄出的同時,從左側衝出一輛巨型化學運輸車。
運輸車那龐大的陰影差不多要籠罩了整個小轎車,下一刻,這輛運輸車就會將他所在的車子生生撞翻。
這樣的場景已經重現了無數遍。
然而,這無數遍重複,無數遍沒有任何變化的記憶畫麵在運輸車即將撞上,在他生命即將終結前毫無預兆地產生了一絲變化。
原本在那段莫名其妙的模糊男人電子聲音後,手機電話就該自動被掛斷了。可是這一次,電話並沒有掛斷,那道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聲音沒有模糊,沒有所謂的電子雜音,那是一段清晰無比的男聲。
“把我帶到羅斯菲爾德·卡佩那裡。”
不僅僅聲音清晰起來了,連說話的內容都變了。
隨著手機中的男聲落下,運輸車撞擊到了紅色小轎車上,巨大的衝擊力直接使得小轎車大幅變形,接著車身倒翻過來。
於那翻滾之間,許如行並未因為車禍的發生而感覺到絲毫恐懼,這隻不過是他臨死前對某段深刻回憶的重現而已。可是這次與以往不同,在他死亡前的最後一刻,這段記憶變了,或者說重新清晰起來了,以前他並未真的完全回憶起重生前那場車禍的所有細節。
幾乎就是刹那之間,許如行的全身已經被恐怖所環繞,那段新出現的男聲對他而言是那麼的熟悉,不是彆人,正是徐蒼的聲音,年輕徐蒼的聲音。
在這電光石火間,許如行的目光忽地看到依舊停在斑馬線上的那輛徐蒼所在的車。
車裡,中年徐蒼正神情錯愕地看向自己這一邊。
然而,當兩人目光於虛空中相碰撞,眼神相交之際,原本滿是震驚的徐蒼臉上驀地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許如行隻感覺一股觸及靈魂的冰冷,他輕聲喃喃著,發出了人生中最後一句感歎:“原來是這樣。”
嘟!
在現實中的臥室裡,連接在許如行身上的心電監測儀發出了一串毫無波動的長音,心跳監測顯示中,許如行的心跳已經歸零,形成了一條平穩不動的直線。
在不遠處,那台dv還在錄製著,錄製著許如行從生到死的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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