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內。
在燭燈下的孇穀,雖然不是秦國官員,更沒有見過嬴政,但此番依舊不免有些羨慕。
“項氏、黃氏、以及楚國所有士族,乃至天下所有諸國士族,皆言嬴政殘暴不仁,怎麼到你小子這裡,吾就看不到半點!”
孇穀搖搖頭。
一想到在天下士人眼裡那個殘暴不仁、心狠手辣、狼心鷹目的那個秦王嬴政,再看著眼前這個小外甥手中的竹簡,孇穀有時候都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要知道連秦國朝堂的大臣,都曾經在私底下,說過嬴政不是一個仁慈的君王,但站在小外甥的角度,怕是‘天下諸君,皆不能及’。
“這天下......”
白衍看完竹簡,收起來後,放在桌子上,隨後看向小舅父,一字一句的說道。
“任何人都能言秦王嬴政殘暴,唯衍兒不能!”
白衍臉頰上帶著絲許複雜的笑意,隨後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看著眼前的竹簡,從起初離齊赴秦,再到如今儘得官、爵之位,其中所有經曆,讓白衍最能體會,為何後世蒙恬在死前,明明清楚自身有能力反叛,卻寧身死,亦不反。
看看百越趙佗領兵在外,直接自立為王,蒙恬的做法,對比趙佗,在後世眼裡,就顯得格外愚昧。
然而......
白衍卻知道,這是什麼滋味。
即使嬴政不在世上,但昔日與嬴政的君臣過往,依舊在腦海裡,這份情誼,即使嬴政逝世,這份情誼依舊存在,蒙恬哪怕付出性命,也不去破壞這份恩情,更不想讓世人嘲笑嬴政看錯人。
身雖死,亦無悔~!
這是白衍當初來秦國前,聽外祖母談及那個那個人無怨無悔的時候,最不理解的話,也是來到秦國久了,經曆多一件件事情之後,最能理解的話。
“小舅父倒是愈發期待,能見到秦王一麵了!”
燭燈微微搖晃,孇穀安靜許久,看著自己的小外甥,感慨一句。
回想那日自己小外甥對嬴政的評價,孇穀滿腦子都是對嬴政的好奇,真希望能親眼見一見那個嬴政,到時候親眼看看嬴政長什麼模樣。
感慨過後,孇穀目光看向小外甥。
“不提此事,今日小舅父過來,便是想要告知你,如今班定已經見到,三千鐵鷹銳士也快要抵達邊境,你小子還是先離開楚國才是,落日時,小舅父已經從屈氏那裡得知,景騏、項燕、昭毋尚等人,都諫言讓楚王派出使臣趕赴秦國,其目的,便是想讓秦國去攻打魏國。”
孇穀說到這裡,眉頭微皺,其實若非有昌平君、昌文君在秦國,他不相信秦國會這般輕易放過這次機會。
一個人的話語有多重要,孇穀清楚,不提早些那些諸國君王,就是如今齊王,不也是如此,就連秦昭襄王不也是因為一人之言,最終失去奪下邯鄲的機會,死前最大的遺憾。
昌平君不在鹹陽,但言語依舊很有分量,更彆說還有在秦國朝堂,更有人脈、名譽的昌文君。
“故而明日小舅父便安排馬車!送你小子先離開楚國!”
孇穀對著白衍說道。
隨著孇穀的話音落下,白衍聽到景騏、項燕等人的打算,有些意外,思索一番,搖了搖頭。
“小舅父,此番衍兒前來壽春,機會隻有這一次,若日後再來,風險倍增,遲早有一日,會有人懷疑小舅父身上。”
白衍看向孇穀,眼下白衍也很清楚,在與班定取得聯係後,如今又清楚項燕等人的打算,離開楚國也無妨。
畢竟縱使嬴政有滅楚之心,但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下,秦國有大概率,不會真的與楚國決戰,秦國大臣會有反對的意見,宗室那裡更會阻力重重,更彆說楚係官員。
但這麼離開壽春,這也太浪費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若是下一次再來壽春,再次消失在秦楚邊境,被發現的風險,定會數倍增漲。
“可眼下留在壽春,也隻會徒勞無獲!”
孇穀自然也明白小外甥的話不假,下次再來壽春,對他,或者對小外甥,到底會有多危險。
然而,就算小外甥不著急離開,孇穀也想不出還能如何。
隨著楚王負芻,項燕、景騏等人的決定,不需要多久,王賁攻打楚國就變得沒有意義,秦國不會與楚國開戰,而項燕、景騏等人自然也不需要再做出調兵部署,隨之而來的便是小外甥留下變得毫無意義。
此前小外甥在壽春,是能夠隨時知曉楚國動向,從而尋找機會,當下,秦楚大概率,已經注定會止戰休戈。
房屋內。
白衍聽到小舅父的話,想了想,忽然想到什麼。
“小舅父,衍兒還想去幾個地方,去了之後,便立刻離開楚國!”
白衍說道。
一直以來因為趙秋的話、景騏與其他士族的追殺,還有楚國這錯亂的局勢,外加上姚賈不在,隻能倚仗小舅父的白衍,能做的事情也少之又少,束手束腳。
眼下得知景騏、項燕等人的舉動,白衍清楚,過不了多久,秦國當真很可能會與楚國止戈,召他回鹹陽。
看著麵前的竹簡,想到嬴政派遣鐵鷹銳士趕赴邊境的舉動,白衍想了想,還是不甘心如此簡單的便離開楚國,讓嬴政此前命他南下的舉動,變得毫無所獲,所有謀劃都付之一炬。
白衍還是想要去冒險一番,即使是下次嬴政再決定攻打楚國的時候,有王翦、蒙武、李信等人在,為防止北方以及燕地,可能已經命他返回雁門。
白衍還是想要帶一些有用的東西,回去交給嬴政,算是此行給嬴政的答複,沒有辜負嬴政的期待。
“想去哪裡?”
孇穀看著白衍的模樣,看著白衍的眼神,了解小外甥心性的他,幾乎立刻下意識的想到,白衍要去的地方,恐怕有危險。
“熊猶之墓、埋葬李園一族的地方!”
白衍麵對小舅父的詢問,輕聲說道,楚王熊猶的死,至今在楚國都是一個忌諱的事情,原因便是其庶兄負芻以及景騏揭發宮闈秘事,以熊猶可能不是楚考烈王親子為由,殺死熊猶。
而由於擔心後麵的再度生變,以及讓楚國免去動蕩,故而除去少部分人知曉外,楚王熊猶到底埋葬在哪裡,在楚國眾說紛紜。
其原因,便是那日變故之後,負芻繼位為楚王,直言熊猶非王族,不得以王族埋葬,並且還讓無數假屍一同悄悄送出城,往四麵八方送去埋葬,單是假墓便足足有數百個,誰都不知道哪一個墓是熊猶的墓,這也導致有楚人想祭拜,都不知道對著哪個墓祭拜。
“墓地?”
孇穀聽到白衍的話兩眼一怔,既是意外,又是疑惑的看向白衍,孇穀怎麼都沒想到,小外甥要去地方,居然是楚王以及李園的墓地。
孇穀想破頭都想不出,去墓地那裡有何用。
在孇穀疑惑的目光中,白衍搖搖頭。
“衍兒有預感,一定會有知曉熊猶之墓的人,在暗地裡,偷偷祭拜熊猶、李園!”
白衍說道。
孇穀哭笑不得的看向白衍,搖了搖頭。
“熊猶與李園之墓皆不在壽春,而是被秘密遷至居巢城安葬,並且在景騏與昭毋尚的暗自下,讓居巢城的城守,昭氏昭閩派人在暗地裡看守!”
孇穀這是在變相的告訴白衍,就算有人知道熊猶、李園之墓安葬的地方,如今怕是也已經變成一具屍體。
不過孇穀倒是沒想到,小外甥居然打起熊猶、李園殘餘勢力的主意,的確,當初不管是熊猶還是李園,不提人脈關係,就是府中門客,其數量都極為龐大,其中不乏能人,雖然絕大部分逃得逃、死的死,但若能收攏剩餘的勢力,未免不是一個助力。
可惜的是,景騏的手段實在太高,除去取消熊猶、李園的厚葬外,更是用數百個屍體一同做掩護,還命居巢城城守昭閩派人在暗地裡看守。
“昭閩?”
白衍聽到這個名字,眉頭微皺。
隱約記得,此前在苑淵樓第一次見呂奇的時候,詢問過那惹人爭議的士族子弟,呂奇隱約提到過一句,其父便是居巢城城令苑淵。
“衍兒還是想去看看。”
白衍低頭沉思,眼下他不能告訴小舅父原因,但這兩個地方他一定要去,當初以瑾公的身份與地位,被害之後,三年都不瞑目,而不提同樣被誅一族的李園,就是熊猶,都是方才成為楚王不過兩月。
“好,那小舅父明日便安排人......”
孇穀見到小外甥還是想要親自去看一看,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點點頭。
若是找個借口,他倒也不是不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