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陽城頭,硝煙漫天,城道內一眼看去,到處都是身穿秦甲、楚甲士卒的屍體,兵戈、利刃、箭矢,隨處可見,在密集的腳步中,越來越多的秦卒一同砍殺著寥寥無幾的楚卒。
當嘯殺聲逐漸安靜下來,一眼看去,城外遍地楚軍死屍,數不清的屍體,隨著潮水一般退去的楚國大軍,全部裸露在城頭上的秦卒眼底。
一框框被燒成焦炭,卻依舊殘立著的雲梯、臨車,順著城牆外左右看去,隨處可見。
從半空看下,城道內站著密密麻麻的秦軍士卒,所有士卒看著城外,眼神滿是凶狠,而其中,一名秦軍將領急匆匆的從密集的秦軍身後,朝著城樓方向走去,由於城牆十分遠,故而能看出,將領的步伐,也並不是特彆快。
“將軍,城道楚卒已經全部肅清!”
秦軍將領來到城樓外,對著坐在石階上,一身衣甲滿是鮮血的白衍,拱手稟報道。
“好!讓將士們清掃城道,好好休整!”
白衍吩咐道。
看著將領拱手領命離開後,白衍擦了擦臉上到處都是斑點狀的血跡,目光看向城外遠處,那人山人海一般的楚國大軍,緩緩離去。
這已經是連續五日,自從扣押小舅父在城內後,這五日內,楚軍從未間斷攻城,滿目瘡痍的城牆,以及城外滿地屍體,便能看出楚軍這幾日到底有多瘋狂。
不過楚軍越是著急攻城,白衍反而越不著急。
“將軍,楚軍已經打算把城內箭矢輜重,全部都耗儘!”
牤這時候走過來,皺眉看向城外一眼後,轉頭對著白衍說道。
“庫房還有多少?”
白衍看著牤,開口詢問道。
“庫房已經消耗一空!城頭上的箭矢,最多不到半日!”
牤搖搖頭。
有箭矢,守城容易,殺楚卒也痛快,但僅依靠城內那些鐵匠,根本彌補不了守城將士所需的消耗。
若不是此前滅魏之時,並沒有爆發攻城戰,如今從大梁那裡帶來的箭矢,早在與楚軍交戰的第二日,便揮霍一空,如今這幾日,每日楚軍就是攻城不下,退去之時,楚卒也會把地上的箭矢,拚命拾走。
這讓他們秦軍將士想夜裡出城偷偷拾些箭矢回來,見到沒有箭矢留給他們,都隻能徹底斷了這個念想。
“將軍,若不等到夜裡,吾領一些人馬,去騷擾一番楚國大軍!”
牤看著白衍皺眉的模樣,開口請求道。
“項燕一定會有所防備!”
白衍搖搖頭,並沒有答應讓牤去騷擾楚軍營地。
“先下去休息!沒有箭矢,也能有很多方法守城!”
白衍起身,拍了拍牤的肩膀,來到外城牆。
滿是血跡的臉頰上,目光看著城外的黃昏漸暗之景,白衍算了算時日,這一兩日內,黃氏的人,應當就會到楚軍大營之中。
黃氏在楚國,可並非一個小族,而從黃冶領兵數萬便看得出,黃冶一脈,更是黃氏一族中的主脈。
黃冶雖非獨子,但黃氏得知黃冶活著,也絕不會輕易放棄黃冶不顧。
天色變黑。
遂陽城的城頭上,一根根火把開始點亮,一排排秦軍士卒在巡邏著,期間也查看,是否有站崗的將士打瞌睡。
而此時,城門外遠方天際,突然傳來不少十餘點火光,這也讓城樓上的將士,立即察覺到。
“有動靜!”
在士卒的驚呼聲中,外城牆旁站崗的秦卒,紛紛一臉警惕的看向城外,經曆過楚軍夜襲,如今城外任何風吹草動,秦軍士卒都不敢馬虎半分。
很多巡視的秦軍士卒,此時也紛紛停下腳步,貼著外城牆,微微彎下腰,防止被城外漆黑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下,被楚軍用弓對準射箭。
許久後。
隨著十餘個火光慢慢靠近,在城樓內數名手持彎弓的秦軍將士,悄然取下箭矢,拉弓搭弦,對準那些逐漸靠近的楚軍士卒。
“何人?”
為首的秦軍將領轉過頭,伸頭看了一眼在燭燈下,手持竹簡寫字,並未熟睡的白衍,這才放心,轉過頭對著城外高聲喊道。
“吾乃楚使,想要入城,拜見白將軍!還望通報!”
陳樓外,在十餘名楚軍士卒手持火把的照耀中,一輛馬車內走出一名楚服男子,大聲回應。
秦軍將領聞言,轉過身,回到木樓屋,對著白衍拱手,詢問白衍要不要見城外之人。
“見!”
白衍看向秦軍將領一眼後,輕聲說道,隨後目光繼續看著手上的竹簡。
麵對楚國大軍攻城,西城門這裡,由白衍統領牤、惠普,以及其他將領駐守,應對楚軍的主戰場,而其他城門,則是全部都交給惠普應對。
作為主將,白衍統領將士,與楚軍決戰,而惠普也要在後方,統計所有的軍需輜重,最後交由白衍過目。
主將副將一起配合,方能麵對楚軍時,能從容不迫。
這也是為何夜色下,在城樓這裡睡覺的白衍,依舊要在燭燈下,看著竹簡。
許久後。
安靜的環境中,隨著腳步聲傳來,沒多久,一名將領便帶著一個三十多歲,身穿綢衣楚服的男子,來到樓屋這裡,隨後走到白衍麵前。
白衍放下竹簡,看向這名男子。
在微弱的燭光下,男子此時也忍不住看了年紀輕輕的白衍一眼,隨著一抹驚訝,又看了看四周。
城樓十分破舊,不僅僅外邊到處都是箭矢射破的痕跡,就是屋內,都滿是血腥味,而來源,應當便是旁邊,那一具滿是血跡的衣甲,還有衣甲旁那柄引人奪目的利劍。
湛盧!!!
那便是傳言中,嬴政賜予白衍的名劍?
男子有些好奇的想到,不過這一切都是一瞬之間的念頭,隨後男子便轉過頭,看向白衍。
“楚人,黃仲,拜見白將軍!”
名叫黃仲的男子,對著白衍拱手打禮道。
白衍緩緩起身後對著男子回禮。
“不知楚使,為何夜裡拜訪?”
白衍禮畢後,看著黃仲詢問道。
黃仲放下雙手,目光透過昏暗的燭燈,看著白衍一身簡陋的黑衣,甚至隔著數步,都能聞到濃濃的味道,還有如此天冷的氣色下,白衍坐布下,居然全都是乾草為墊子。
這些映入黃仲的眼簾,都讓黃仲無比意外,卻又在心中,充滿信心起來。
“黃仲曾聞將軍之名,仰慕已久,如今一見,將軍年少,實在讓黃仲意外!而更讓黃仲意外的,是沒想到是在此處,見白將軍!”
黃仲對著白衍說道,不管是眼神,還是語氣,都透露出在這裡見到白衍的意外。
“不瞞白將軍,黃仲也曾見過交戰守城,然見主將夜守城樓者,將軍還是第一人!”
黃仲說話間笑了笑,隨後不著痕跡的看了白衍一眼,話語裡就差直言,是不是此前大將軍項燕,命人夜襲遂陽城,讓白衍方才如此。
在黃仲的預想中,年輕氣盛的白衍聽到這番話,應當會帶他去府邸相談,也應當聽得出,他這番話的意思便是,連主將都如此落魄,看來秦軍,也是強弩之末。
結果,白衍整個人,似乎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楚使有言便言明,若是楚使覺得白衍是怕項燕,那白衍大可回府邸,並且讓楚使出城,勞煩楚使回楚軍大營後,切記告訴項燕,白衍已回府邸,讓他項燕夜襲遂陽城,他項燕隻要出兵夜襲,白衍定不會靠近城門半步!”
白衍臉色平淡的說道,但語氣卻讓黃仲笑容直接散去,有些疑狐的盯著白衍,似乎思索白衍的話是真是假。
幾息後,黃仲微微皺眉,表情也不複方才的自信,但仍舊不甘心的看向白衍。
“若是將軍不懼大將軍項燕,又為何在此天寒地凍之際,留在此處,如此待見使者!”
黃仲反問道,抬起一字寬大的繡袍,手掌對著四周的場景,眼神看著白衍坐墊寫的乾草。
“白衍在此,乃是因秦軍將士皆在此處,天寒地凍,在這城頭之上,將士們若是受冷,白衍便隨將士們受冷,將士們禦殺敵,白衍亦可拔劍,與將士們一同殺敵!城樓雖陋,白衍知足!如楚軍雖多,而將士無懼!縱有戰死,亦無人後悔!隻要白衍與滿城將士一心,項燕想要奪下此城,唯倚利劍倒戈相奪!秦不懼戰,秦,亦迎戰!”
白衍用不大的聲音,說出的一番話,卻讓黃仲愣在原地,特彆是黃仲看著白衍說話時,那嘴角微揚的模樣,眼神滿是灼熱的模樣。
瘋子!
這是黃仲聽到這番話後,本能的在腦海裡,浮現的一個念頭。
聽著白衍的這一番話,想到城內的秦軍士卒,不知為何,今日方才抵達楚軍大營,對情況根本不怎麼了解的黃仲,卻在一瞬間,明白為何項燕將軍,統領精銳大軍不下二十萬,那麼多日過去,麵對魏人看守的遂陽城,都束手無策,為何兄長,會被眼前秦將少年所敗。
在曲阜一地公子熊奇統兵十餘萬,都擋不住秦軍進攻。
麵對這樣一個將軍,不怪昔日景騏在壽春時,曾有言,白衍效力秦國,必須死,否為楚國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