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二十八年,五月初五。
天色未曉,身為當朝宰輔,以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金源郡公王固新自府邸走出,乘車往西宮而去,要參加今日的早朝。
五更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當王固新趕至上陽宮觀風殿前時,正是黎明時分。
遠遠看去,桂殿嶔岑對玉樓,椒房窈窕連金屋,三條九陌麗城隈,萬戶千門平旦開。
袞袞諸公劍履簪纓,從提象門魚貫而入,於殿前廣場肅穆而立。
可謂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方衣冠拜冕旒。
而王固新身為宰相,自然一馬當先,位列百官之前。
看著觀風殿的蘭窗繡柱、璿題粉壁,這位百官之長腦中無端浮現一個念頭:
“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如今這位上陽宮中的女主和乾陽殿中的陛下,到底誰才可以帝皇之號稱之?”
他微不可察地歎了一聲,再度回想起與昨晚找上門來的那人之間的交談。
“老夫身為宰相,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撫四夷,內親百姓,使諸臣工各得任其職。
“爾等妄圖以言語挑撥,致使王朝生亂,天下陷於戰火,老夫豈會同流合汙?”
府邸書房中,王固新看著麵前不請自來的黑袍身影,沉聲道。
“如今太後臨朝稱製,遲遲不歸政於天子,甚至還將朝會遷至上陽宮舉辦,以至於天下生亂。女主當國,竊窺神器,希尹先生身為宰相,不站出來撥亂反正,也算是輔佐天子調理陰陽嗎?”
黑袍人輕笑一聲,言多戲謔。
“時人多言希尹先生身為兩朝老臣,沉厚有謀,能儘國事,但不知千百年後,史書上又該如何評說先生?說不得便是諸如‘為人苟度取容,脂韋二宮之間,罔有貞純’這般言論。
“明日早朝,希尹先生若是有意,不如上奏太後,諫請歸政少帝,試探一番如何?
“若是太後應允,大肖江山光複,各地烽火自然得熄。如此,先生一語止戈,造福於民的的美名也可流傳後世了。”
言猶在耳,王固新又心非木石,豈能無感?但依舊躑躅不定,不知今日是否該按那人建議,請太後還政幼帝。
如今四野之間多有叛亂,不少昔年遭遇貶謫的官員紛紛聚兵起市,攻拔州縣,漸成氣候。
其中甚至還有僧道修士之流以及妖蠻混雜其中,似有一隻幕後黑手在操縱大局。
為彈壓地方,太後不斷將多位煉竅宗師派往各地,如今雒城守備與以往相比,已然稱得上空虛。
若是奏請之事一個不好,群情洶湧之下發展成兵諫,豈非遂了賊人心意?
或者說眼下情形本就是對方刻意營造出來,為了逼迫太後而為。
可這確實又是一個難得的佳機……
俗言道,修齊治平。王固新武道資質低下,對於修行之事也隻是粗通,一身精力全都放在了為官治國上麵。
如今身為宰相,官居極品、位極人臣,已是再無前進可能,不免對身後名更加看重。
那人便是以此為誘,想要說動他牽頭起事,可自己更擔憂行差踏錯之下一失足成千古恨,晚節不保,英名毀於一旦。
蒼顏白發的老人沉思半晌,最終輕歎口氣,放棄了做些什麼的念頭。
“老夫畢竟要為這天下黎民負責,不敢因一己之念而使王朝陷入動蕩之中。”
他目光堅定,看向觀風殿,正見兩名尚儀局司讚女官款款而出,請百官入內上朝。
殿內東楹和丹陛正中各設禦座,太後與幼帝二人分坐其上,皆是一身赭黃,威嚴深重。
見百官入列,太後道:“今日早朝,諸卿可有啟奏?”
王固新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身後一道身影跨出,正是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與他同為宰輔的李朝德。
其人踏前一步,中氣十足道:“臣有本奏。”
王固新心中一跳,李朝德雖然同為宰輔,但向來不顯山不露水,在朝中一副老好人的姿態,似今日這般急匆匆的模樣,可是從來沒有過。
莫非……
他莫名有了不好預感。
王固新正思索間,太後垂眸看來,不動聲色道:“李卿有何事上奏?”
李朝德從袖中摸出奏本,一字一頓道: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朝德,與群臣連名上奏,請太後陛下歸政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