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自立門戶
傍晚時分,裴冕也在與人品茶,在茶湯裡灑入了細鹽。
“我主動向哥奴提出調查薛白,這是薛白要求我做的兩樁事的第二樁。”
“哥奴為何不直接殺了他?”
“說來話長。”裴冕道:“鹽鐵之利,聖人早有意取之,奈何礙於顏麵,而哥奴不敢觸動鹽商之利。薛白慫恿楊銛出頭,且給出了‘民采、官收、商運’這等成熟可行之法,一舉擊哥奴之根基,如此老辣手段,幕後必有推手。此事又與薛白身世有關,我們之前不知,他原來是薛鏽之外室子……”
漸漸地,茶湯沸騰。
裴冕說到了最後。
“達奚盈盈的推測有些道理,能培養出如此薛白,次次化險為夷,還搭上楊家關係,背後必有不小的勢力。慶王年長且收養李瑛之子,是太子殿下以外唯一能得高將軍親厚之人,高將軍出手相助一事也說得通了。”
“慶王也想爭儲?”對座的李靜忠打扮成商人模樣,沉吟道:“異想天開了,十王宅裡除了殿下,全是廢物。”
“話雖如此,難免有人心向於他。”
說到這裡,裴冕給李靜忠分了茶,給出了建議。
“他們說可以合作,我認為可以。殿下乃諸皇子中最賢者,且名正而言順,可以借此機會收服那些支持慶王之人。”
“可以。”李靜忠點點頭,道:“但記住,東宮不輕易惹事。”
東宮不輕易惹事,可一旦事沾上來,自會果斷且狠辣地處理掉。
“不惹事。”裴冕道:“我給了薛白一點無關緊要的消息,坐山觀虎鬥。”
~~
達奚盈盈給薛白、杜五郎分了茶。
茶湯灑在她裙上燙到了她的大腿,她拉了拉裙子,掩蓋著心裡的慌亂。
這些年開賭場結交權貴,讓她有種權勢堪比楊玉瑤的錯覺,此時她猛然驚覺,連慶王的勢力都大到這個程度了,壽王真已淪落為諸王中最廢物的一個了。
全是楊玉環害的!
正是因為她,壽王的臉麵才會被狠狠地擲在地上,千人踩、萬人踏,如被拆了脊梁骨一般站都站不起來。
此時,麵對薛白,她體會到的就是壽王被嘲諷時的那種無力、自卑、驚恐、不知所措。
“薛郎君可是與右相身邊的女使……私通了?”
“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達奚盈盈原本還不甘心地想要試探,被這般強硬的一句話頂回來,終於收了小聰明,老老實實開口。
“吉溫是第一個發現薛郎君身世之人,又與薛郎君有仇,因此右相用他。裴冕則是一聽說榷鹽法,便向右相進言此事有幕後推手,該查。至於我,一直是明著在查薛郎君的……”
薛白沒有再瞞著杜五郎。
他本就信任他,隻是對他能力不放心,但康家酒樓一事倒也能看出,杜五郎呆是呆了些,但交給他的事情會老老實實地辦完,沒有自以為是的想法或七七八八的壞習慣誤事。
杜五郎初次接觸到薛白身世的秘密,吃驚卻不太吃驚。
抬頭看去,不遠處的樹杈上有一窩喜鵲,他心裡不由想到,那薛白就不是薛三娘的親兄長了。
“我把我的推測都與他們說了。”達奚盈盈道:“我推測你們是慶王的人……”
她這次偷瞥了一眼杜五郎的臉色,希望能從這個好拿捏的臉上看出什麼些來,可惜,杜五郎從一開始就是那吃驚卻又見怪不怪的表情。
她不由後悔對李林甫說那些,原本以為薛白不可能知道。
薛白卻沒生氣,而是問道:“右相就沒想過轉而支持慶王?”
“什麼?”
達奚盈盈不由驚訝,之後低下頭。
她身為壽王的人,當麵聽這種話,有種被羞辱之感。
薛白道:“繼續說,伱們都懷疑誰?”
“張九齡,他雖已死,其門生舊吏卻遍布天下。”達奚盈盈道:“右相推測,你們中必有人是張九齡的門生,另外,張九齡之妻姓譚,與你的過賤契書上的買主同姓,右相早已派人去查了……”
薛白臉上雲淡風輕,其實右手不自覺地在腿上輕點。沒帶紙筆,他在努力把這些重要情報記下來。
李林甫懷疑的名單還很長,達奚盈盈其實已忘了一部分。
這其中有些人已經死了,有些還活著,作為曾經支持過廢太子李瑛的重臣,他們都有嫌疑,甚至可能在這十年間出手庇護過薛平昭。
於是,哪些人或許可以親近,薛白心裡也有了一個名單。
張九齡、賀知章、張九皋、李適之、裴耀卿、韋見素、崔渙……
在大唐,門第非常重要。
它是人情、關係、名望,連科舉都是由貴族公卿們事先商議好。
薛靈之子的身份不足以支撐薛白的誌向,薛平昭的身份則是逆罪在身、打入賤籍。
由此,薛白隻有先得薛靈之子的名義,再爭取薛平昭在暗地裡的人情,才能勉勉強強算是個高門子弟。
……
“薛郎君,想要奴家做些什麼?”
“不急。往後右相府的情報,你隨時送往豐味樓即可。”
薛白分明讓她送了情報,語氣卻像是什麼都不用她做的樣子。
達奚盈盈連忙起來,行了萬福恭送。
“往後莫再擄美少年了,壞玉瑤名聲。”薛白起身往外走。
“奴家不敢。薛郎君慢走。”
同時她也沒忘了杜五郎,再次盈盈一拜,帶著親昵的笑容,又道:“杜郎君,看來往後鄰居間要多多往來了。”
“啊。”
眼看著這樣一個大美人湊到身前,矮下身來萬福,杜五郎連忙後撤兩步,擺手道:“不用多往來,那個……往後清涼齋的夥食交給豐味樓,每日送菜即可。”
雖然美色當前,他該做的事倒也沒忘。
達奚盈盈眼睛一亮,心想如此一來,在右相那邊也能交代過去,不由柔聲笑道:“真是個好辦法,杜郎君可否撥冗與奴家細議?”
“不,不,你讓施管事來找我便是。”
杜五郎說罷,忙不迭便跑去追薛白。
達奚盈盈扶著茶案緩緩坐下,猶覺受到的驚嚇未散。
她有些後悔方才沒大膽些色誘薛白,再一想,心知對方身負血海深仇、心誌堅韌,定是看不上自己的。至於杜謄,也不知是沒開竅還是偽君子,暫時卻還不好說……
~~
“薛白,我覺得這很不妥啊。”
“哪裡不妥?”
“這位大娘子,似乎是看上我了。我說真的,她方才那樣看我……她曾經救過我,教人好生為難。”
杜五郎說著,吸了吸鼻子,感到還殘留著達奚盈盈身上的香味。
他聞得出來是麝香,搭配了些龍涎香,很容易讓人動情,不由又唉了口氣。
薛白回頭看了他一眼,道:“男兒也該自重些,不能但凡被女子看上就心旌神搖。自重者自持,方能立於不敗。”
他說得很真誠,確實也在絕大部分的誘惑下選擇了自重。
杜五郎感受到了這份正氣,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男兒該自重些。”
兩人走出了清涼齋,轉進豐味樓,杜五郎去安排與鄰居食盒來往一事,薛白則獨自去與杜妗商議。
~~
入夜。
杜宅正房中又聽得盧豐娘嘀嘀咕咕。
“伯娘說給五郎尋了門好親事,出身聞喜裴氏,禦史大夫裴寬之嫡孫女,裴公曾任範陽節度使兼河北采訪使,故而與我盧家親厚。”
“高攀不了。”杜有鄰隨口應著,翻了個身。
盧豐娘不依,攬過他的肩,道:“如何就高攀了?五郎明年可是要及第的。”
“那便等及第了再談。”
盧豐娘近來總操心著這些,盼著明年薛白娶了她娘家侄女,五郎再娶了裴家女,雙喜臨門。
考慮著這婚嫁之事,她想到一事來。
“郎君,你猜薛家三娘幾歲了?看著瘦瘦小小的,其實隻比五郎小一歲,原本親族為她尋了樁好婚事,結果薛靈收了聘禮轉手賭光了,拿不出嫁妝來,對方遂反悔了,要薛家賠聘禮,因此耽誤至今……前幾日,我與柳氏說這事呢,也不知哪個婢女聽岔了,傳成我在為五郎說親,好在及時堵了她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