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敢?”
李林甫眼珠轉動,思忖著局勢為何突然到這一步。
蕭邡之確實是他的人,但他隻讓蕭邡之與薛家聯姻,並未安排其檢舉此事。
是巧合嗎?蕭邡之立功心切,發現了除掉王忠嗣、薛白的機會,擅自動手?
或是有人推動,比如,王鉷沒能沉住氣?
禦史台早準備好攻訐王忠嗣,如同箭在弦上,此時突發變故,像是號角意外吹響,隻能萬箭齊發了。
趁王忠嗣不在軍中,直接貶了,再尋機弄死。
~~
京兆府獄。
擁擠的牢房中,正有人在侃侃而談。
“刑部獄沒去過,京兆府獄我卻是第二次來,不過,上次我待的是重犯牢房,伱懂吧?那種謀逆大案……”
“哪個是杜疼?出來吧。”
杜五郎有些詫異,站起身來,問道:“案子還沒結呢,這就放我出去了?”
卻是個小吏帶著獄卒來開釋他,道:“蕭家悔婚了,此案不必審了。”
“真的?!”
杜五郎大喜,待出了京兆府,隻見一眾人正在門外等他。
他第一眼便見到了薛三娘,她眼神羞澀閃躲,卻又偷偷瞧他,使得他也不好意思起來。
心裡正悸動,卻見一人穿著綠袍,擋住了他的薛三娘。
抬頭一看,竟是板著一張臭臉的杜有鄰。
“啊!阿爺?”
“……”
回去的路上,杜五郎不由向杜有鄰問道:“阿爺,你是如何讓蕭家退婚的?”
“不知。”
杜有鄰眼中也泛起些疑惑之意,似有些想不明白。
他知道一些薛白的計劃。
薛白與王忠嗣這種風口浪尖上的人來往,難免要遭到右相府的構陷。原本打算在被構陷時,退了與蕭家婚事。
奇怪的是,蕭家反而先退婚了。
“為何呢?”
~~
“將作監主簿蕭邡之,見過寺卿、大夫、尚書。”
“蕭邡之,你所告何事?”
“下官發現一樁大案,七日前,有人從將作監調走了正在為聖人造清涼殿的十餘名大匠師,但下官核對文書,發現文書隻允他們出監一日。仔細查訪,遂發現有人私自使他們在灃穀監造軍器,其軍器巨大,發則聲動如雷,威力不同凡響。”
坐在上首的是大理寺卿李道邃、禦史大夫裴寬、刑部尚書蕭隱之,三人神色各異。
蕭邡之繼續道:“下官又去工部、兵部打聽,得知並無監造軍器之事,此事甚為可疑。於是,下官使人盯著前往灃穀監的道路,終於發現是……王忠嗣所為。”
上首的三位高官,不時有人走開,但也不會太久,便重新坐回來。
終於,裴寬道:“王忠嗣乃四鎮節度使,督造新軍器,實屬正常,你為何稱是大案?”
“下官聽聞,聖人禦旨命王忠嗣攻石堡城,王忠嗣按兵不動,反而回京,心中不安。”
說到這裡,蕭邡之心中竟真的隱隱有些不安,緩緩道:“鹹宜公主駙馬楊洄說,他懷疑薛白乃是逆賊薛鏽之子薛平昭。而這樣一個逆賊之子,與王忠嗣在一起私造軍器,著實可疑。”
“原來如此?”裴寬喃喃道。
李道邃、蕭隱之都沒說話。
蕭邡之覺得這反應有些平淡,與商量好的不一樣,遂抬頭看向蕭隱之。
蕭隱之卻是對上了他的目光,才反應過來,撫須道:“你可有證據?”
“有。”蕭邡之道:“鹹宜公主手中有一封身契,另外,薛白身世必是假的,隻需尋到薛靈即可證明。他們這些人互相勾結,妄稱圖讖,皆有跡可循……”
正在此時,有小吏走過,蕭隱之再次起身離開,附耳聽那小吏說了一句。
“此事並非右相安排,問問蕭邡之為何這麼做,再順水推舟除王忠嗣……”
~~
灃穀監。
一大隊禁軍牽馬走上山路。
“薛打牌!”
“陳大將軍竟親自來了?”
陳玄禮在這山林裡走得不太高興,低頭看了一眼鹿皮長靴上的泥,喝道:“你若肯少惹些事端,我能來嗎?!”
薛白不驚,反問道:“我又惹何事端了?”
陳玄禮抬手一指,幾乎指到他的鼻尖,道:“休當我不知,你故意給右相下套,一而再,再而三,還不知悔改?!”
“確實是。”薛白應道:“我就是與右相有私仇,沒事便想給他點顏色瞧瞧。”
“哈。”
陳玄禮被氣笑了。
但知道薛白藏著這個心思是一回事,卻不能以此治罪。
“若非看在你真有本事的份上,就這些小心思,死八百回。”
“那是我本就沒向聖人隱瞞我陷害右相的心思。而且他真的想弄死我,這次又出手了?”
陳玄禮重重“嗯”了一聲,確實也對李林甫有些不滿。
明知道聖人喜歡薛打牌,還次次出手,這是壞;連薛白下套都看不出來,這是蠢。
一國宰執,嫉賢妒能,到如此地步。
“聖人命我來看看,那了不起的軍器是何模樣,真有助於攻石堡城嗎?”
薛白道:“我隻管造,具體如何用,那是王將軍的事。”
“走吧。”
“將軍請。”
陳玄禮揮了揮眼前的蚊蟲,卻見王維、李華正站在一邊行禮,他哈哈大笑,指著王維道:“摩詰先生,此番是開竅了。”
……
“嘭!”
巨響聲中,一塊巨石再次劃落天空,重重砸在山林中,引得草木震動。
~~
彈劾王忠嗣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遞到了台省。
李林甫卻一直覺得整件事有哪裡不對。
他懷疑薛白故伎重施對他下套,但私造軍器就是犯了忌諱,此事無論如何都會觸怒聖人。
忽然。
“右相,兵部有人說,說是……”
“說!”
“軍器不是私造的,庫部員外郎王維,曾私下與玉真公主說過此事,是聖人禦旨讓他們造的……”
“什麼?王維?”
李林甫其實並不驚訝,而是憤怒。
他就知道薛白不可能犯這種錯誤,更何況有顏真卿提點,怎麼可能造軍器不先與聖人提,反而與王忠嗣先結交?
薛白是在保王忠嗣,故意帶王忠嗣犯錯,引他動手,再通過證明此事是假的,使聖人連其它對王忠嗣的指責都不相信了……
蕭邡之是被人利用了。
“快去,讓大理寺、刑部嚴審蕭邡之!是誰讓他告狀的!”
“喏。”
“右相,聖人詔右相覲見……”
李林甫一時有些忙不過來。
他知道此事背後絕不簡單,不止有一方勢力在保王忠嗣。
說到底,薛白隻是在造軍器時順帶下了一個小小的魚鉤,是有人硬把右相這條魚掛上去了。
“誰呢?”
~~
陳玄禮走到一個大坑邊,低頭看去,隻見那兩三百斤的巨石已深深陷入了地裡。
他不由皺了皺眉頭。
並非是對這巨石砲的威力不滿意,而是想到有了此物,往後華清宮護衛聖人,壓力又要大增。
無怪乎李林甫要以此事為借口彈劾王忠嗣。
“走吧。”陳玄禮回過頭,道:“回長安,給你們請賞。”
“多謝陳大將軍。”薛白應道。
而他身後的匠師們雖然驚喜,卻被龍武軍大將軍的氣勢壓得不敢說話。
“還有,猴子的故事寫了沒有?”陳玄禮忽然問道。
“寫了一些。”
“給我,一並帶回去。”
薛白點了點頭。
他忽然想到,有心人從最近聖人都不找他討故事這件事,就可以看出聖人早知道他在造軍器。
所以,哥奴一般都是不會上鉤的。
他反正無所謂,獻軍器的功勞本來就穩穩的跑不掉,無非就是看能否順帶幫王忠嗣一把。
若是裴冕這樣都不懂順水推舟,那就太廢物了。
接下來的關鍵是,王忠嗣會把這份人情記在誰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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