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汀本想說“薛白讓你來的?”話說出口前卻連忙收住,警惕地盯著對方,直到他放下水盆,俯倒在地。
她以威嚴語氣問道:“你是何人?”
“京兆府法曹盧杞,見過張良娣。張良娣處變不驚,氣魄不凡,真巾幗豪傑。”
“京兆法曹?”張汀愈發警惕。
“是,下官奉命調查邊軍殺人案,有案情欲問張良娣。”盧杞道:“此事不便驚動旁人,故而出此下策,多有僭越,俯請恕罪。”
他姿態擺得很低,但隻說“邊軍殺人案”而不提是哪樁,暗藏著威脅之意。
張汀心中震怒、惶恐,神情卻還算平靜,叱道:“你好大的膽子,敢邀東宮後眷道觀相見,可知此為大罪?!”
“張良娣息怒。”盧杞道:“我模仿薛白筆跡相邀,沒想到張良娣竟是真來了。”
這話顯然有指責張汀想與薛白私會之意,她聽得臉色難看,想要解釋幾句,又知解釋隻會更麻煩。
盧杞又道:“那是我找到國子監旬考卷子偽造的字跡,瞞不過旁人,留著無用,反於張良娣有害,還請燒了。”
“你意欲何為?”
“查案。”盧杞道:“其實令姐已據實說了,但下官還未將此事告知京尹,張良娣不必驚慮,隻需與下官實言即可。”
張汀聽出他有投效之意,又怕他是在詐自己,道:“你還年輕,受奸臣蠱惑而與東宮作對,沒有好下場。”
“下官深知此理。”盧杞道:“我祖父乃開元名相,我父為官清正忠貞,我雖不才,亦不甘受奸臣驅使,敗壞門風,唯願忠於社稷,儘職國事。”
“好!”
不論真假,張汀聽到這話,當即表態道:“盧家三代忠臣,真是佳話。我當告知殿下,盧杞是社稷棟梁,宰相之才。”
“知遇之恩,沒齒難忘。”盧杞顯出感激之色,這才說起正事,道:“張良娣命人激範陽勁卒殺人,可知殺裴冕者正是薛白?他與王忠嗣交好,借隴右老卒斬東宮手下回紇人,再利用東宮陷害安祿山,一箭雙雕。張良娣這是被薛白害了,反而還在幫他。”
聽了前半句話,張汀猶想否認。
待後半句話入耳,她沉默了下來,目光閃動,不敢作答,擔心盧杞是來試探她的。
盧杞笑了笑,又道:“張良娣不信我,反而更相信薛白不成?然而,可知薛白今日已落入京兆獄?”
“是嗎?”
“待出迎祥觀,此事一問便知。”盧杞道:“到時三木之下,薛白招出真相,殿下如何自處?不如早作準備。依我所見,栽贓安祿山並不高明,這般鬥下去,消耗的是聖人對雙方的耐心,隻會使薛白漁翁得利。”
“不然呢?”
“與其難分難解,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盧杞道:“隻要張良娣願意,東宮的麻煩我可以解決,包括裴冕、回紇人之事。”
“如何解決?”
“與右相、安祿山僵持,不會有結果,不如讓真凶把所有事端扛了。”盧杞恭敬地反問道:“張良娣以為呢?”
張汀沉思著,有些遲疑地緩緩道:“薛白是薛繡之子、李瑛餘黨,鄭虔是他與楊洄放的,與裴冕無關;裴冕被他陷害,之後被他滅口;那些回紇人亦是他殺的;他利用與賈昌的交情嫁禍雜胡;還是他,慫勇王鉷、楊釗造勢。”
“正是如此。”
“如何做?他如今是貴妃義弟。”
盧杞篤定道:“他提出合作對付安祿山時,可曾提出了什麼條件?”
談到這裡都還很順利,此時,張汀卻是笑了笑,掩飾了自己眼神的變化。
盧杞又道:“不願說亦無妨,如今薛白落獄,猶以為張良娣在與他合作,我們可利用這一點詐出他的罪證。”
張汀笑道:“若依你所言,是王忠嗣留了幾個老卒給他,如此做,豈不是害了王忠嗣?”
“王忠嗣為太子義兄,卻派老卒給薛白,該敲打。更重要的是,他身兼四鎮節度使,馬上要攻下石堡城立大功,正處風口浪尖,偏留下這樣的把柄,與其被旁人揭穿,不如讓我來把此案辦妥。”
“這話,我會轉告給殿下。”
“是,還請殿下與良娣考慮,下官告退。”
盧杞恭敬說著,退出道觀,上了張家的馬車離開。
今日做這個選擇,他也是出於無奈。
京兆府法曹這個肥缺他想要,那就不得不為李林甫做事,但得罪東宮卻對他以後的前程沒有好處。要討好這兩方,那就隻能踩死另一方了。
~~
“主犯薛白,本府如此判決,你可有異議?!”
京兆府大堂,蕭炅如此大喝了一句。
他已審完了這個案子,案情明了。依唐律,薛白毆打官員,徒兩年,這是頗為公正的判決。
對此結果,薛白反應很是平靜,卻是問道:“京尹確定嗎?”
“有何確定不確定的?”蕭炅愣了一下,嚴肅神色,喝道:“是本府在問你可有異議?”
薛白道:“隻要京尹確定就好。”
“啪!”
蕭炅怒拍驚堂木,道:“既無異議,帶下去!”
見此情形,顏季明皺了皺眉,大聲道:“此案不公,我必要呈刑部覆核!”
“荒唐!”蕭炅喝道:“本府斷案公正,豈懼你等恫喝?”
顏泉明亦不怕京兆尹的官威,道:“元捴仗勢欺人,作惡多端,竟敢反汙旁人,此案結果還請京尹拭目以待罷!”
“將此二人叉出堂去!”蕭炅大怒。
但他其實很心虛,薛白既然敢打元捴,顯然是知道元捴一身的破綻。這案子今日判了,明日可能就有變化。
他之所以還這麼做,無非是李林甫、安祿山催得緊,唯有相信盧杞一次。
因此,這日強行扣押了薛白,待到下午盧杞回來,蕭炅當即問道:“如何?找到證據了?”
盧杞十分篤定,應道:“京尹可放心,此事必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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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汀回到太子彆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與李亨商議。
“殿下,出事了,京兆府法曹盧杞已查到了我大姐,好在他有投靠東宮之心,推斷一切都是薛白所為……”
李亨聽過詳情,先是疑惑道:“盧杞是昨日相邀,你為何不告訴我?”
“事情不明,恐殿下憂慮。”張汀道:“盧杞誤以為我們與薛白合作,直指王忠嗣,到也可笑。”
李亨皺眉沉思,緩緩道:“他們竟會覺得是薛白所為?說義兄留了幾個老卒給這小子?”
“是。”
“不對,不會是義兄。”李亨原本想不出,此時得了提醒,終於想明白了許多事,“若說是薛白指使,殺人的該是裴冕沒能毒死的那兩人……該死,他用的是我的人!”
“殿下?”
李亨心情煩悶,把臉埋手掌裡用力搓了兩下,心知這案子再查下去,東宮的處境隻會更糟。
他有些後悔沒聽李泌的建議。
可聽了又如何?安安穩穩地等到聖人駕崩再繼位嗎?若等不到呢?李泌根本不在乎,一絲一毫都不在乎。
“盧杞歪打正著,他要的證據,我們還真的有。薛白手底下的死士原是我的人,裴冕說過他們賣身在虢國夫人府。”
李亨說著愈發憂慮,道:“此事一旦查出來,反而要牽連到我們,這禍害若不除,往後一定必眼下更麻煩……盧杞,你看他好對付嗎?或值得信任否?”
張汀沉吟著,緩緩道:“若是盧杞值得信任,讓他幫我們把這些證據都處理清楚?”
李亨有些心動,輕輕敲著桌案,喃喃道:“他倒是真像裴冕,比裴冕還聰明些,若能處理清楚的話……”
今天本來寫了7000字了,但後續出了問題,我得全部重新改一下,第二章是真的不用等了,我得看下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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