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林甫道:“胡兒還去過薛宅了?”
“不僅去過薛宅,往好幾處都送了禮。”安祿山道:“舅舅住的宅院可太小了,胡兒不常在長安,打算與聖人說,把道政坊的宅院,讓給舅舅……”
“不可。”薛白打斷了安祿山的滔滔不絕,道:“安大府是邊鎮大將,我不過一介白身,豈敢讓朝廷命臣讓宅。”
“舅舅你不用客氣。”
“我不是安大府的舅舅,不必再以此稱呼。”
麵對這般冷淡的態度,安祿山竟還是眉開眼笑,捧著大肚子道:“說著好玩嘛,舅舅何必這般認真?等舅舅再與右相府結親,大家都是一家人。”
薛白忽然明了過來,確定這胡兒果然是來壞事的。
他知這胡兒往後必會是個大威脅,抿了一杯桂花露,避過其目光。
眼下他實力微弱,遠不是這兩鎮節度使的對手。且安祿山不像李林甫有所顧忌,手底下又多的是精兵悍將。
麵對這樣的笑麵虎,不宜讓對方察覺到他具有的威脅。
正想著這些,薛白忽聞到一陣香氣,有綿軟之物貼到臂上,轉頭一看,原是李十一娘端著酒杯湊了過來。
“說得好,都是一家人。我可盼著薛郎作了妹夫,好一道玩耍呢。”
李十一娘抿嘴而笑,將自己杯子裡的酒往他杯子裡倒,又笑道:“喝些小果露豈能儘興?來,薛郎嘗嘗我的,共飲一杯。”
“好好好,共飲。”安祿山也是大笑,帶動氣氛。
薛白故作慌亂,手一抬,卻是把李十一娘端起的兩杯酒都灑了。
“呀,我這衣衫。”
“失禮了。”薛白衣袍也被打濕,起身道:“我不勝酒力,這便告辭了。”
與其想著怎麼應對安祿山,不如直接走,反正他已先一步說服了李林甫。
以如今形勢,右相府還沒有強行留客的道理,唯有李十一娘猶不甘心,想試試自己的魅力勝楊三姨幾分。
“薛郎且慢些,我來送你一道。”
李十一娘故意帶著薛白從側院走,繞過小徑,忽然叫喚一聲,卻是肩上的披帛被掛在了小樹枝上。
她似乎想掙出來,一不小心差點把束帶都扯下來,連忙向薛白招手,以帶著命令的嬌嗔語氣喚道:“哎,還不快過來?給我解解。”
這種頤指氣使的驕傲態度,確實為她增添了些許媚惑之感,因為能顯出她的權勢讓男人想要去征服。
不想,薛白徑直走掉了。
“你!”
身後傳來“嘶”的一聲,他頭都懶得回,往前走了一段。
李騰空腳步匆匆從花木邊竄出來,恢複了閒庭信步的姿態走了兩步,方才回過頭來。
“咦,是你。”
“有些事務與右相談。”薛白問道:“你送我出去嗎?”
“好。”
李騰空轉過身帶路,有心想告訴他,他為她做的那些事,與鹹宜公主和好、與右相府和解……她都知道。
可話到嘴邊,她卻成了高深莫測的語氣。
“凡塵俗事每能擾人心境,這右相府之事,你莫放在心上,更不必為此困擾。我說過,與你相處是修行。”
其實就是不想讓他為難,但說到後來,她也不知如何自圓其說,遂抬眼看天,淡淡道:“恰如那兩片雲,聚散皆為道法自然之理,不可強迫。”
薛白抬頭看去,隻見兩層沉重的烏雲已聚在了一起。
下一刻,有水滴落在他臉上。
“下雨了?”
“嗯?”
李騰空一愣,眼看真是下雨了,莫名有些窘迫,覺得丟臉,匆匆拉著薛白到廊下避雨。
“我不是說……”
“知道,道法自然嘛。”薛白笑笑,看著簷外突如其來的大雨,道:“順其自然。”
……
皎奴拿了傘,轉回廊下,見薛白與李騰空正並肩看雨,恨不得把這兩人強摁在一起得了,免得有那許多麻煩。
“薛郎,傘。”
“謝了。”
皎奴瞥向薛白,忽想到自己今天難得穿了裙子,該依十一娘的吩咐勾引一下他,以示她是可以隨十七娘陪嫁的。
她遂學著那般含羞抬眸,給了他一個嫵媚的眼神。
薛白似乎被她這一下弄得有些發懵,接過傘,撐開,匆匆走進了雨中。
~~
“薛白,這裡!”
平康坊門處,杜五郎坐在馬車裡探頭看,見薛白出來連忙招手。
“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擔心哥奴對你不利,過來接你。”杜五郎得意道:“我看這天色就知道要下雨,趕了馬車來,厲害吧?”
“是厲害。”
薛白心想李騰空一個道士都看不出天氣,反倒被這傻乎乎的小子看出來了,總之右相府也是奇奇怪怪的。
“如何?你婚事定了嗎?”
“局勢定了。”薛白道:“恰好搶在雜胡趕到之前,把事態與哥奴說透了。”
“說到這雜胡,你可知他往我家中送禮了?”杜五郎道:“不僅是我家,五楊家還有你老師家,總之是每一家都送了禮物,可比楊釗送禮還貼心,誰都說他好話。”
“有多貼心?”
“這麼與你說吧,連我阿娘都說,這胖乎乎的範陽節度使看起來人不錯,若貴妃不願收他當乾兒子,她可以當他阿娘……”
薛白很快就知道安祿山送禮有多貼心了。
他才回到家中,便聽柳湘君稱顏家娘子請他過去,到了顏家一看,顏杲卿一家也在,韋芸與崔氏正在端詳著擺在案上的三棵老參。
韋芸有些不安,不等薛白行禮,已連忙道:“你看安大府給的禮,隻怕太貴重了。”
“遼東的千年老參,乃是貢品,聖人賜給安大府的,一共也隻有這三棵。”顏家管事道:“來人說是給三娘治病用,放下禮匣就走了。”
“他如何知曉三娘的病情?”
眾人便看向顏杲卿。
顏杲卿搖頭道:“老夫不過是在河北營田,不值得安大府送如此厚禮,他當是為薛郎來的。”
韋芸憂心不已,道:“送回去吧?”
薛白端起一根老參聞了聞,再想到在右相府的情形,愈發意識到安祿山的手段厲害,不由心中一凜。
之後,他笑了笑道:“師娘收了吧,不妨。”
眼下若不收,安祿山反而要奇怪他為何如此警惕,沒必要再與之正麵交鋒,保住王忠嗣才是正途。
~~
右相府。
安祿山猶樂嗬嗬地坐在宴廳飲酒,仿佛今日李林甫宴請的是他一般。
“胡兒這趟進京,可是要與右相除掉裴寬、王忠嗣的,如今右相可不要被舅舅給哄住了。”
“急什麼?”
李林甫在安祿山麵前也放鬆了許多,不像與薛白交談時那麼警惕,往後一倚,自有幾個侍婢上前,用柔軟的身軀為他作靠背。
“且答應他們又何妨,西北的戰報你可看了?王忠嗣分明能攻下石堡城,猶瞻前顧後,實則暗存窺測局勢之心。”
安祿山嘿嘿大笑,嘲道:“他的戰報,胡兒可看不下去。”
“不,你得看,看看此戰立功的都是何人,及其滅小勃律國一戰立功的又是何人。”
“胡兒太笨了,可不懂右相在說什麼。”
“在此事上,薛白亦不聰明,至今隻知籠絡王忠嗣,太死板了啊。”李林甫眼中精光閃動,撚須道:“卻不知老夫隻須輕輕一封奏章,即可改變邊鎮局勢,還能將你這胡兒再往上推一推。”
“哦?!”
安祿山不知他準備上什麼厲害奏章,聞此一言,扭動著肥胖的身子,耍寶道:“胡兒可太重了,右相若能推得動,那一定是神仙。”
李林甫真被他逗笑了,回想自己那個順了聖意的極妙辦法,難免得意。
仿佛他真的是隻吹了一口仙氣,就把天下的邊鎮全握在手裡了。
抱歉,今天寫得慢,第二章又要晚了,大家不要熬夜,明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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