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天寶文萃
五月中旬,天氣已稍有些燥熱。
李隆基待賈昌、王準還是好的,正一邊與楊銛等人打骨牌,一邊觀看鬥雞。
“華清宮已擴建完善了,待到天熱了,內兄與朕一道過去住些日子。”
私下裡,李隆基稱楊銛為內兄,以示他是個頗有人情味的君王。
“多謝聖人恩典。”楊銛似乎心中有事,一說話,打牌的動作便稍有些慌忙起來。
“怎麼?有事稟奏?”
“是,得了薛白的請托。”楊銛也不多說旁的話來引出目的,老老實實道:“他想為王昌齡謀個著書郎的官職、文萃報主編的差遣。”
“多大的官,替旁人謀職?”
“他包攬此事不因他的官位,畢竟是臣的義弟。”
李隆基摸著牌,目帶思量,指腹感受著牌上的紋路,漫不經心道:“他與王昌齡熟識?”
“希望如此吧。”薛白道:“我猜測,一旦刊報院成熟並從秘書省獨立出來,左、右相爭不到這個權力,聖人該會從宮中遣宦官操持此事。”
李隆基抬手一指薛白,想要罵幾句,但其實他也沒那麼生氣,畢竟這詩嘲罵的是李林甫,又不是天子。
“一個歌姬說的。”
李隆基目光看去,果然看到“秘書少監陳公督刊”“纂修使王昌齡主編”“校書郎薛白副編”。
“多謝。”王昌齡笑了笑,“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明日便可走。”
船從橋下過,這男子聽得議論,忽起身問道:“你等在說什麼?”
但那評詩者最後話鋒一轉,評了一句“唯膽氣雄也!”
他等在宮門外,等到王昌齡麵聖之後出來。
恰有一群文人圍了過來,議論紛紛。
“啊,先生沒事吧?”
“我不是甚郎君,你是誰?”
“欸,老夫是秘書少監,有何要務不可與老夫一道辦的?”
“是。”薛白應道。
“王大兄還去龍標嗎?”薛白問道。
“我早早命你辦事,你百般推諉,如今違逆了聖意,看伱如何是好!”
就這樣時而看詩,時而看市井間的嬉笑怒罵,李隆基不知不覺已將一份文萃報看到了最後。
“豎子,你耍心眼,算計好了要幫王昌齡。”
李隆基微微歎息,道:“朕若非欣賞他的才華,早讓他埋骨嶺南了,召王昌齡覲見。”
~~
薛白知道,自己必然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
“哈哈哈,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了!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了!”
八九品官的貶遷自是不必稟報給聖人的,因此,殿上隻有薛白知道王昌齡已經被遷往龍標縣了。
當破家滅門的索鬥雞忽然大度起來,原本那駭人的威懾力頓消,給人一種“哥奴莫不是老了才開始心軟”的感覺。
這一番話說過,雙方都很滿意。
再往下看,大部分都是精挑細選的好詩,但偶爾也能見到些針砭時弊的詩,嘲楊銛、陳希烈的都有。
杜有鄰其實不擅長官場上這些虛與委蛇,一臉尷尬站在那。
成婚當日,他喝醉了,卻還是很高興。
“是老夫以己度人了,隻是覺得,薛白如此張狂。”
他還隻是個沒什麼城府的年輕人……幾日後便娶了康家那並不漂亮的女兒。
之後接連有幾首好詩,如“遊魚牽細藻,鳴琴哢好音。誰知遲暮節,悲吟傷寸心”,李隆基也很喜歡,對這《天寶文萃》好感倍增。
“此時去太樂署,隻怕是刊報院之事他完全理順了啊。”
~~
陳希烈沒有讓吏部再送注擬過來,而是把杜有鄰遞來的那張升王昌齡為著作郎、纂修使的注擬拿出來,蓋上印章遞還回去。
這是聖人的旨意,他也無可奈何。
陳希烈讚道:“右相真是公允啊。”
“這……”
話雖如此,這一刻開始,他忽然沒那麼怕李林甫了。
任由宦官們一聲聲把聖人的旨意傳下去。
“夠了,還敢糊弄我,文書已給你簽好了。王昌齡即日貶遷龍標,不得逗留,你親自去辦。”
~~
薛白沒有去送行,隻是督促著工匠雜役們把剛印出來的《天寶文萃》發散出去。
有人策馬追上了王昌齡,將他帶回長安。
一間許多人分賃的宅院前,正有個衣著華貴者站在那,似在挑奴婢,一見年輕書生,便上前打了個招呼。
“《天寶文萃》,王江寧被貶龍標前辦的報,買嗎?”
“野無遺賢乎?!”
“敢問,可是葉平郎君?”
“見過左相。”
“此次《天寶文萃》刊了罵右相與左相的詩文。”薛白反而顯得有些疏遠,“確是我的疏忽。”
“王大兄到時再罵他便是。”
這詩寫得不好,用韻也不太對,形製更是如打油詩,偏是讀起來十分好記。
楊銛道:“稱不上熟識,那些人慣是那見麵就掏心掏肺的樣子,阿白年輕,經不住這等‘意氣相投’。”
兩人並肩往秘書省走去,談論的多是關於邸報,關於文萃報。
王昌齡撫須歎道:“一把年歲了,還要聽命於宦官啊。”
“希望我真的有幫到王大兄。”
王準恰好過來領恩賞,聽了君臣的對話,帶著小心,賠笑道:“臣聽聞,王夫子剛到長安沒多久,就到處譏謗聖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走過朱雀大街,拐進城南他暫時租住的昌樂坊,臉上的笑意始終未消。
“哈哈。”
“王大兄,見諒了。”
一串錢幣徑直被扔到橋上。
反而讓達奚珣感到無趣。
“這詩是你作的?你便是報上說的葉平?”
繼續看,下麵竟還有個詩評,述了此詩的不妥之處,還為這詩補了幾句。
“左相大度。”薛白執禮應了,但不等陳希烈開口說正事,又道:“我還有要務,這便告辭了。”
他到了秘書省,眼看眾人熱火朝天都是在做文章事,心中不由十分羨慕,看來看去,覺得若是蔣將明升個官,把秘書丞的位置讓出來,就是個很讓人滿意的官職。
“開宗明義,這兩份報的宗旨都是一樣的,為往聖繼絕學,隻希望刊報院不管往後它們落在何人的手裡,都是如此。”
對此,他十分不解,不由試探了達奚珣。
其中有些罵李林甫的句子十分直接,如“朝野共賀遺賢少,月堂曾致幾家殘”,“哥奴何止作郎官,宰相其實識字難。”
“聽聞是詩家夫子王江寧被貶龍標前辦的報,然也?”
李隆基接過報紙時,神色有些隨意,然而,目光落在那第一首詩上,他眼神已迅速認真起來。
杜有鄰見此情形,哭笑不得,詢問了一些吏員、找到刊報院,隻見王昌齡正獨自一人在收集書稿。
當即有行人轉身看向他,問道:“你做的是哪首詩?”
見過達奚珣之後,陳希烈當即又去見了薛白,表明了親近之意。
“臣愚鈍,不懂詩。”
“不急,暫時而言,邸刊院還離不開他。但本相一定會留意。”
王昌齡覺得刊報院不能少了薛白,卻一句話都沒有勸。
船已遠,未有回答。
“兀那小童,給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