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用。”
薛白分明想順著這句話說些什麼,話到最邊卻是說不出口,隻乾巴巴道:“不用加糖。”
李騰空低著頭,捏著手指,道:“是我太任性了,害你生病。”
“你還怪見外的,我們之間不至於因這點小事覺得過意不去。”
李騰空偷偷撇了撇嘴,心中埋怨他又不屬於她一個人,惹得那麼多小娘子著急,當然會要見怪。
薛白問道:“你們打算明天走嗎?”
“嗯。”
“我既病了,能否多留幾天?”薛白道,“嗯,我是怕病情有反複,你畢竟醫術高超。”
李騰空前一刻還在過意不去,聽了這句話,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明明就病得很輕,都沒發熱。”
說著,她一抬頭,不小心與他四目相對,眼眸都亮晶晶的。
這小小的歡喜姿態其實已經是對薛白那問題的回答了,他卻還是問道:“那能多留幾天嗎?”
“我想想……”李騰空猶豫了一下,應道:“那好吧。”
之後她才想起要擺出仙風道骨的架勢,補充道:“風寒雖小,萬一加重了卻是不妥,畢竟,我醫術還不錯。”
“多謝。”
薛白遂笑了一下,李騰空有些不好意思,假裝整理衣袖,最後沒忍住,抿嘴也笑了出來。
雖沒有做更多,兩人都覺得開心。
……
等開心的時光過去,薛白再看楊國忠的信件,臉色就再次嚴肅起來。
如今楊國忠還是視薛白為楊黨智囊、十分倚仗,信上的內容很多。
他先提了他已將收到的證據遞給聖人,奈何聖人根本不相信安祿山與此有關……這在薛白的意料之中,畢竟上眼藥不是一次就有用的,無非是給李林甫施加壓力。
重點在於之後的內容,楊國忠再次提到他如今主管太府,眼看關中糧倉存糧充足,建議改天下租賦為輕貨運到太府。
所謂“關中存糧充足”是建立在和糴的基礎上的,和糴原本或是惠民之策,被用至這種地步已是禍國殃民了。更讓薛白生氣的是,楊國忠還在這個過程中與王鉷產生了巨大的利益衝突。
楊國忠在信上問薛白,是否借著安祿山這些把柄,乾脆把王鉷也綁上去一起除掉得了?
乍看這信,蠢。
仔細一看雖還是蠢,薛白卻試著從中分析出一些原因來。
一方麵確實是王鉷擋楊國忠的前途了;另一方麵,隻怕也是李林甫許諾了楊國忠一些好處,此人短視而貪鄙,登到這個位置就已經德不配位了。
沉思良久,薛白提筆開始給楊國忠寫回信,措辭已經嚴肅了很多。
“如今朝中局勢,助李林甫除王鉷則唇亡齒寒,攻安祿山則坐收漁翁之利,斷無猶疑之理……”
之後,他還給楊銛又寫了一封信。
好在如今他還能壓得住楊國忠蠢蠢欲動的心思,且長安還有楊銛在,當能鎮住局麵。
處理過這些事,薛白裹了裹身上的薄毯,微微自嘲。
他嘲自己情不自禁地與李騰空接近,這邊卻還在與李林甫勾心鬥角。
話雖如此,他至少能做到公私分明,絕不至於因一點私事而對做事時的選擇有任何改變。
~~
次日,薛白與殷亮往城郊巡視水利。
“少府既是病了,何不多歇養幾日?”殷亮玩笑道:“或是因我做事少府不放心?”
“一點小風寒,不影響。”薛白道:“更不是不放心殷先生,而是開春以來還未下過幾場雨,今年恐有些旱情,這幾條水渠務必得盯緊了。”
“是啊。”殷亮道,“好在少府關心農事,早有準備。”
事都是一直在做,沒鬆懈過的,兩人雖有擔憂,心裡還算是篤定。
聊了一會兒之後,殷亮開口問了一個彆的問題。
“少府可是快要升遷了?”
“殷先生如何得知的?”
“今偃師無事,少府與長安、洛陽之間的書信往來反而變得頻繁了。”殷亮道:“何況之前的幾個案子既有結果,少府立下功勞,加之人脈廣闊,升遷之事當不難猜。”
薛白沒有喜色,反而微有些發愁。
他到偃師才有了一些成果,希望留下繼續鞏固一年左右,並且把繼任者之事安排妥當。
殷亮撚著長須等了一會,不見他回答,遂繼續道:“少府可在考慮縣丞的人選?”
薛白自己還隻是縣尉,這問題卻好似他能決定縣丞人選一般,他卻不否認,點了點頭。
“我已向朝廷舉薦殷先生為官,但起家官肯定不會是縣丞,且沒那麼快出來。”
雖沒明說,但薛白是想培養殷亮到時候接替他的縣尉一職。
殷亮也是名門出身,是典型的書香門第、仕宦世家。其祖殷仲容乃是武周時有名的書法大家,官至刺史。殷亮本身就有授官的資格,不需要像薛白一樣去考進士,隻是一直守選不到官職,若得了薛白的舉薦,此事當不是問題。
“少府誤會了,我絕不是想替自己謀縣丞。”
薛白道:“那是有適合的人了?”
殷亮點了點頭,說了一個人選給薛白考慮。
這人叫顏春卿,是顏真卿的堂兄。因殷、顏兩家世代通好,顏真卿的母親便出自殷家,故而殷亮對此人很熟悉。
顏春卿年紀已經很大了,官途卻不是很順。他十五歲就舉明經入仕,為一縣主簿,押送流放的犯人時丟失了名冊,但他記憶力極好,到地方後背出上千人,無一人出錯,但由此可見,他性格中有些狂疏自傲的部分。他之後的經曆也可以想到,得罪了不少人,至今還是縣尉,但已有了遷為縣丞的資曆。
若用此顏春卿,以顏家與殷亮的關係,往後即使薛白調任,有他們聯手,當可以控製住偃師。
唯一的顧慮是顏春卿能否理解、包容他的一些事?雖然可用“安祿山要造反,我們得早做準備”為借口,卻也得看此人的眼裡容不容沙子。
薛白原先考慮的人選是元結,但元結其實也不會支持他心底裡的野心……眼下除了杜妗這個瘋子,本就沒有任何人陪薛白一起發瘋。
換言之,薛黨之中,本就沒有任何有任縣丞資曆的官員,那與其用楊黨人選,不如拉攏一個失意的官員。
“殷先生也知道,為了編田括戶,我有些強硬的手段,不容於唐律。”
“做事嘛,自該有些手段。”
“顏公能理解?”
“少府放心,我既敢推薦,自是有把握的……”
他們談著這些,已到了農田邊上,開始詢問農人田地的情況,擔了幾桶水澆田,看水渠的位置安排。
到了四月,正午的太陽已經有一點點曬人了,薛白傷寒未好,被悶得挺難受的。
雖說希望還能在偃師待上一年,他卻已隱隱有了一點可能會離開的預感,能多在田地做一點事便做一點事吧。
~~
三日後,薛白的傷寒終究是好了。
哪怕是他假裝吸著鼻子,也能讓人看出精神不錯……借口終是用儘了。
李十一娘迫不及待地要早點去往王屋山,因此任李騰空、李季蘭再依依不舍,也隻能離開了。
“你們何時回長安?”
“冬月。”李騰空應著,問道:“你呢?”
經曆了這次的事,她與薛白說話時的感覺分明有了不同,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是純粹的朋友。
“說不好,大概比你遲一些。”薛白道。
“還有大半年,嗯,彆再染上風寒了,彆再輕易把衣衫給彆人披……”
能夠用來告彆的時間其實很短,最後留下的這句話十分混亂,想必李騰空又要懊惱很久。
下次見麵,大概會在長安吧。
薛白在碼頭邊目送著船隻遠去,之後在那思忖了許久……直到聽到杜五郎的聲音。
“哎,你是來接我的嗎?”
杜五郎與王儀從一艘船上下來,見到薛白還挺驚喜的,迫不及待就絮絮叨叨地說起來。
“不枉我辛苦跑一趟,替你去當說客。對了,我發現我當說客很有天賦……”
薛白道:“回縣署再說吧。”
杜五郎有些興奮,正要說他此行的結果,沒想到他這麼沉得住氣,隻好摁捺住,先隨著回縣署。
“邢璹答應了?”
“答應了。”杜五郎道:“偃師縣丞的人選,你離任之後縣尉的人選,都由你來提,王鉷保證做到。”
“他們有什麼條件?”
“說是助他對付李林甫,但我看,我們隻要實話實說高崇、高尚之事,咬住安祿山,他們也能接受。”
“依據呢?”
“我感覺是這樣。”
杜五郎如今竟還會獨自揣摩了。
當然,他也不是毫無根據的。
“還有,萬年縣尉已經出闕了,王鉷、邢璹打算推舉你,他們說,楊黨之中昏碌之輩居多,唯你一定能看清形勢,唇亡齒寒之類的,就不用我多複述了,總之是讓你回長安去……”
一葉落而知秋,從這個答複來看,朝堂中的鬥爭已經日漸激烈了,王鉷、邢璹也在迫切爭取楊黨的助力。
借此機會,薛白已經可以輕易地安排人選接替偃師的位置,自己則升遷回長安。
若要更大的權力,這條升遷之路他是必然要走的。
唯獨沒想到會這麼快。
從天寶七載的九月到天寶八載的四月,大半年的時間裡,他除掉了一些敵人,爭奪了縣中的權力。
若隻是來混個資曆,其實已經待得夠久、做得夠多了。
可若是從為一縣百姓做多少事的方麵而言,他甚至還沒等到過一次收成。
今年開春便少雨,夏季的乾涸如何度過?編田括戶時答應過的減免稅賦是否會實現?
長安權鬥愈演愈烈,萬年縣尉之職擺在那裡等他回去;偃師的百姓則是沉默著,麵朝黃土背朝天。
又到了需要做選擇的時候……
還是再說說吧,每天更6千字以上是我能力的正常上限,之前也說過,不可能像前兩個月那樣一直超透支~~在這個前提下,也會有忙的時候,比如最近我在魯迅文學院學習,白天都有課,我會儘力保持更新,還有三天左右吧,這三天可能不會那麼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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