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懷實認為,薛白就是皇孫李倩。”高力士問道:“對此事,二娘是如何看待的?”
保護著他的禁衛有六人,其中二人圍著宅院繞了一圈,回來稟道:“是豐彙行的後門。”
“送帖的人呢?”
有了這個看似簡單的理由,所有薛白可能犯下的過錯,都能歸咎到這個故事上了。
“杜二娘直說吧,薛白為何要查三庶人案的細節?”
“我如何看待?我不太懂皇孫李倩是怎麼回事。”
這些事哪裡要講什麼道理,無非是上位者的喜惡而已。
他知道殺人之後要忙的還有很多,比如利用高力士救出郎君。原來他習慣穿的破草鞋在長安城反而太顯眼了,容易被人認出來,耽誤事情。
他不由一愣,眼看高力士目光看來,連忙將匕首收回袖子裡。
杜妗心中一凜。
高力士不由想到當初薛白被關在北衙,也是他去催促他寫故事,但如今不一樣了,聖人的心思不一樣了。
“薛白能讓吳懷實這般指摘,定然也不是好東西,不如一並殺了。”
以他的地位,杜妗與他玩這種文字遊戲、試探他的態度,其實已十分冒犯。
薛白也不懊惱,道:“妗娘是關心則亂。”
杜妗緩緩說著,同時觀察著高力士的反應。
吳懷實當時是在武惠妃宮中,是事情處置完之後從武惠妃處聽說的。另外,高力士的性格,並不可能把所有的真相告訴吳懷實。
高力士卻沒有看她,目光一直都盯著卷軸,帶著歡欣之態,道:“吳懷實的指責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從這故事裡來的。”
“我就不藏著掖著了,推心置腹與二娘說幾句實在的。”高力士道,“和政郡主這些年來受了我一些恩惠,已實話實說了,薛白到掖庭見了博平郡主,還支開旁人,單獨談了話。”
“倒不知高將軍從二娘處打聽到了什麼?”
杜妗直言不諱,道:“承認了也無妨,我是薛白的相好,可以嗎?”
高力士給了杜妗很多的耐心,一直都在觀察著她的動作。
“這是什麼?”高力士疑惑地問了一句。
吳懷實不會無緣無故地捏造薛白與汝陽王說李倩還活著,在聖人的心裡,吳懷實必然也得有一個做這種事的理由。
“咣啷!”
“我早不是甚良娣了。”杜妗並未起身,指了指堂中的椅子,讓高力士坐下談。
不久前,姚思藝便是被關在此處,轉眼又輪到了他,可見伴君如伴虎。哪怕是李隆基這樣的胸襟寬廣的皇帝,其耐心、容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
他看向杜妗,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
高力士說著就起身。
薛白臉色不變,靜待下文。
如今若情況明朗,杜妗能毫不猶豫地做出決擇,但眼下她最大的難題在於,摸不清高力士的態度。
茶杯四分五裂。
“但,聖人不能殺薛白,高將軍也不能殺他。”
divcass=”ntentadv”“是嗎?”
杜妗雖警惕,卻不由歎服高力士果真是了解聖心。
“他聽說,鄂王李瑤的王妃得了赦免未死,但也被幽禁在掖廷,因此想去問問她。請高將軍相信,他隻是想打聽身世,絕無窺探當年隱秘的心思。”
高力士搖了搖頭。
他背影決絕,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救薛白。
杜妗眼看這些手段全被識破了,隻好反問道:“高將軍昨夜去了掖庭?”
薛白隻好道:“還請高將軍幫忙遮掩,這畢竟是私事。”
“也簡單。”杜妗道,“我邀了高力士來,先說他肯來的情況,談得攏好辦,談不攏,我摔杯為號,你們拿下他。高力士要活口,至於他的護衛若敢動,殺。”
胡來水當即推開門。
“讓他帶路,走一趟吧。”
權力鬥爭看似高深莫測,本質卻很簡單、離譜,有時隻看聖人的心情。
杜妗心念一動,連忙拉動了繩鈴,喊道:“曲水,在嗎?”
杜妗看著他和善的麵容,從容的動作,沒有馬上摔杯,抿了一口茶,道:“哪吒的故事。”
或者說,聖人的喜愛,成不了一輩子的憑仗,它說沒就沒。
~~
翊善坊,保壽寺。
終於,胡來水耳朵一動,比出了手勢。
“杜二娘你是瘋了嗎?我方才說了,我親眼看到皇孫的屍體。”
卷軸落在堂中間的地毯上,高力士低頭看了它兩眼,俯身,將它拾起,攤開來。
他是故意現在就提問,考驗杜妗信不信任他。
如果計劃能成功,薛白隻需要向高力士否認他是李倩,隻要高力士相信薛白是被迫害的,願意幫忙向聖人求情,那事情並不算嚴重。他已給出證據,證實是吳懷實勾結壽王犯了大罪、陷害他。
這一杯摔下去,她與薛白,以及手底下許多人,包括親朋故舊們就都成了朝廷緝拿的逃犯了。
於她而言,局勢終於明朗了,她可以做決擇了。
“好一個聖眷用儘了。”杜妗開口,聲音冷冽了幾分。
“還在外麵。”
~~
“好吧。”
進了東市,在一條小巷中有個側門,引路的漢子停下了腳步,道:“到了。”
“將軍,有幾個好手,但不算太好。”
但,如果計劃不成,杜妗要做的則恰恰相反。
高力士聽他呼吸平穩,感受到他內心的平靜,懶得再試探他,繼續道:“你與博平郡主秘談了什麼,郡主始終不肯與我說,她一輩子少與人打交道,閉口不談,確是問不出東西來。好在,我向杜二娘打聽出來了。”
刁庚微微獰笑,匕首已拿在了手掌上。
薛白說著道:“說得多了,高將軍卻還沒看過這些故事。不如給我紙筆,我寫出來,高將軍看過,還可呈於聖人。”
她遲疑著,不知還不能不能爭取到高力士的幫助……還是直接劫下他,救出薛白?
腦中思忖著,她拿起案上的杯子,飲了一口茶。
她終於不再像剛才扯謊時那樣底氣不足,心裡有了決斷,前途再艱難,她態度已能堅決起來。
還兀自嘀咕了一聲。
杜妗還是希望能說服他,避免真走到動刀動槍那一步,隻好道:“是,薛白去見了博平郡主。”
“杜良娣,許久未見了。”
杜妗終於意識到高力士不是好糊弄的,扯謊隻會把事情變得更糟。
她依舊擔心高力士在騙她,但願意聽聽他如何說,至少眼下還是在她的地盤。
高力士心中好笑,暗忖自己大可直接問薛白,但想到薛白那一雙深藏不露的眼,他搖了搖頭,自覺難以從其口中問出什麼來。
高力士不由朗笑,指著地上的碎片,道:“好一個‘破罐破摔’。”
“她……告訴了高將軍什麼?”杜妗勉力保持冷靜,道:“既然高將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那更該相信薛白……”
高力士正在把卷軸一點點展開,很感興趣地看著,待聽杜妗說了,目光正好向卷尾看去確實是還有一句單獨列出來的話。
杜妗看向地上的茶杯碎片,知道高力士這是在問她還動不動手。
“高將軍真願意救薛白?”
“我不明白。”杜妗道:“過去那麼多罪名都沒奈他如何,這次,他的罪名是什麼?”
高力士顯然不信,但也沒有馬上離開,問道:“他如何得知鄂王妃沒死?”
“就是,我們兄弟一天天跟在郎君身後保護,吃的沒停,真遇到事,郎君讓人帶走了,這真是……”
高力士欣賞她的坦誠,笑了笑,很和善的模樣。
“帥頭,這事……”刁丙想提醒樊牢,話到最後,卻道:“乾唄。”
這方麵,他倒是與吳懷實很像。
“什麼?”
“那我也給你看看薛白的心意。”
堂屋的門打開又被關上,杜妗連忙行了一個萬福,道:“請高將軍賜教。”
“那就請高將軍還薛白清白……”
“昨夜,我去了掖庭宮,見了博平郡主。”高力士道。
杜妗手裡摩挲著茶杯,沉吟不語。
“我見過杜二娘,她沒騙人,真的告訴了我,你在追查什麼。”
所以,吳懷實根據諸多端倪懷疑薛白就是李倩,但高力士卻知道真相,很明確薛白不是李倩。
“三太子的心思。”高力士盯著薛白的眼睛,目光灼灼,道:“與我實說了吧,你想做什麼?”
“杜二娘,你似乎手不太穩?”高力士忽然笑問了一句。
“既不是良娣,今日你是以何身份見我?”
兩種決擇都很難。
帖子展開,那字跡清秀,筆畫卻如梅花的枝葉,帶著一絲孤傲之氣。
她要拿下高力士這個知情者,以武力救出薛白,同時宣揚薛白就是皇孫李倩,借著這個案子,把這個身份坐實並鬨到人儘皆知。
“曲水,在嗎?”杜妗高聲道,“我杯子摔了,再取一個過來。”
“我救不了薛白,隻能親手送他一程。”
“失陪。”
“請高將軍賜教。”杜妗掩著心中的不安,應道。
“沒有罪名,反而是最要命的啊。”
“彆急,話還未說完。”高力士道,“薛白是窺探穩秘也好,自查來曆也罷,甚至他真就是為了查案,我都救不了他。因他把聖眷用儘了,卻還不知收斂,這才是他的取死之道。”
“國舅心善,布施了這許多,我敬一杯。”
說著,高力士歎息了一口氣。
進了廳堂,他們先觀察了一遍,發現除了上首坐著一個女子,屋內並無旁人。
但薛白見此情形,反而舒了一口氣,在大籠子裡躺下,思忖著什麼,漸漸疑惑起來。
本以為這次的計劃很難成功,沒想到高力士竟真願意去見杜妗,方才過來似有試探之意。
“你既還有疑惑,那必然會出手相救,但你在疑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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