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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1 / 2)

第336章自古深情留不住

楊玉環素來嬌貴,這一摔,便像一顆潔白晶瑩的雞蛋摔在滿是煙灰的斷瓦殘垣裡,還彈了兩下。

她疼得眼裡落出淚來,但聽得周圍動靜,強忍著沒有再哭出聲。

換作旁的妃嬪公主,受不得一點苦,此時乾脆亮明身份,早點被救出去罷了。她卻是握住薛白伸來的手,在他的攙扶下勉力起來,低下頭,縮著身子,不讓人看出她的身段。

“你們沒事吧?”一個金吾衛舉著火把靠近了。

“沒事。”薛白道,“找貴妃要緊。”

“連燈籠都不提,你們怎麼找?”

忽然,楊玉環感到薛白在她右臉上摸了一把。

之後又摸了一把左臉。

她愣了愣,明白了他是在做什麼,遂也抬起手來在他臉上抹了兩下,將手上的焦黑的灰燼全抹在他臉上。

下一刻,火光已照亮了兩個,那金吾衛走到了他們身後。

薛白坦然回過頭去,道:“怕再燒起來,不敢舉火。”

“不照個亮,能找到什麼,拿著吧。”

那金吾衛把手裡的火把遞給了薛白,之後轉身就走了。

此舉,反而讓薛白與楊玉環都錯愕了一下,同時笑了笑。

“他人還挺好的。”楊玉環小聲道,“就是嚇了我一跳。”

“地上有陰火,小心被燙。”

“是有些燙。”

“被燙到了?哪裡?”

楊玉環抬眼瞥了薛白一眼,沒有回答。

她那樣摔坐在梁木上,還能是哪裡被燙到了。

之後的路,薛白都是挽著她走,有些像是當時在華清宮遇刺逃難,但沒那麼緊迫。

斷瓦殘垣廢墟並不好走,他有了更多時間感受手掌裡握著的光滑細膩……

“阿姐。”

薛白鬆開手,頗正經地低聲喚道。

楊玉環問道:“怎麼了?”

“到了。”

他們已走進一個客院,牆上的藤都已經被燒成了灰燼,屋舍也已經倒了。

院中有一口井,也被火勢波及到了,井轆轤都被燒成炭了,留下黑乎乎的石頭。

薛白走過去,探頭看了一眼,將火把丟了進去。

亮光落到井底,沒有滅,可以看到這井不算深,裡麵的井水已經枯了,長滿了青苔。

“我要下去嗎?”楊玉環問道。

“是。”

“我下不去。”

薛白道:“我帶了繩索,你下去之後,我把繩索拿走。等被救出來,伱便說下去避火時繩子還在,後來被燒毀了,因此你上不去。”

“好。”

“你躲在井底,被熏暈了,因此最初沒被找到。”

薛白說著,拿下腰間掛著的一圈繩索,將院中的石墩擺到井邊。

他忙這些的時候,楊玉環就看著,待他忙完,她還是道:“我下不去。”

“我先下去接你。”薛白道。

楊玉環這才點頭,之後又道:“每回碰上你,都是遭這種罪。”

她說的是上次在驪山也是翻山越嶺。

“我是災星。”

“對,誰說隻有女人是禍水。”

“我是禍害。”

薛白隨口應著,從懷裡拿出兩條帕子,拉過楊玉環的手,替她將帕子包上。免得她細皮嫩肉的,握不住繩索。

之後,他先捉住繩索往下攀。

他留意到自己踩在井壁被烤乾的青苔上,留下了腳印,遂又將腳印一股腦地磨掉,由此弄得到處都是灰。

“咳咳。”

克製地咳了兩下,他跳下井底,抬起頭,向上方道:“下來吧。”

周圍都是回聲,有種動靜很大的感覺。

“那我來了?”

楊玉環跳舞時輕盈,做這些事卻很笨拙,趴在井邊拿起繩索晃動了幾下,方才開始往下爬。

才爬了幾步,她便卡在了那兒不動。

“怎麼了?”

楊玉環帶著些許的哭腔,應道:“捉不住了。”

“那你拉著繩索滑下來吧。”

薛白說的容易,楊玉環做起來卻難,她不敢真鬆了手往下滑,又做不到雙手輪替著捉著繩索往下爬,笨拙地在那晃了好久,但慢慢地,竟還是讓她挪下來了不少。

“真捉不住了!”她的哭腔愈重。

“差不多了,下來吧。”

薛白眼看她要掉下來,過去扶了一把。

柔軟入懷,兩人摔在地上。

……

火把還沒有滅,烤著井底的苔蘚,冒著一股煙氣。

過了片刻,楊玉環喘了兩口氣,撐起身來,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

薛白起身,拾起火把,打量了井底一眼,道:“那阿姐就在此再待一夜。”

“蟲子!”

光亮再照亮井壁,一片密密麻麻的毛毛蟲已映入眼簾,看得人心裡發麻。

薛白的執火把的手晃了兩下,另一隻手拍了拍楊玉環的背以作安撫。

他踩了幾腳,拿火把去炙蟲子的屍體,把地麵與井壁烤了一圈,直到井底都有些烤肉味了,方才停下。

“阿姐,沒事了。”

“嗯。”

楊玉環這下似乎是真的哭了。

薛白道:“我知道阿姐為難,但更晚被找到,方才能讓聖人有失而複得的驚喜,更容易原諒阿姐。”

“我知道。”

楊玉環忍著哭腔,竟然還想開個玩笑,玩笑裡又帶著些哽咽,道:“你這是……在算計聖人嗎?”

薛白也配合著說笑,隨口應道:“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井底有回聲,兩人說話不由都壓低著聲音,添了些神秘感。

忽然,外麵傳來了動靜,有人在喊著什麼。

“那邊找過了嗎?!”

薛白連忙將手裡的火把丟在地上,連踩了幾腳將它踩滅了。

隻聽上麵有人喊道:“我在找,這院子沒什麼東西!”

聲音越來越近,往這邊來了。

更遠處,另一人問道:“你要火把嗎?!”

“我先看看!”

腳步聲已經到了井邊。

薛白很擔心那根繩子被人看到……下一刻,一個身影已俯在了井上方。

薛白、楊玉環縮在井底的黑暗處,貼著井壁,抬頭往上看去,隻見星月的光輝映著那一道黑黢黢的身影,非常有壓迫感。

好在對方沒有拿火把照井底,這人有可能就是方才那個給了薛白火把的金吾衛,也不知他看到井邊的繩索沒有。

“貴妃?”

忽然,金吾衛忽然喊道:“貴妃,你在下麵嗎?”

聲音在井中形成嗡嗡嗡的回響。

楊玉環被嚇得哆嗦了一下,薛白連忙安撫住她。

終於,遠外有另一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邊我下午就搜過了,整個院子都是空的!”

“知道了!”

俯在井口上方的那人應了,轉身離開,腳步聲漸漸遠去。

楊玉環終於敢喘氣了。

薛白不敢馬上離開,又多待了一會,聽到了更遠處的雞鳴。

“真有趣。”楊玉環忽然說道,有種不合時宜的活潑。

“有趣嗎?”

“我小時候就最喜歡玩躲貓貓的遊戲。”

“知道,捉迷藏就這麼來的。”

楊玉環得意道:“我真的很能藏……不過你也很能找,今夜杜妗沒請來你,你竟也能找過來。”

“猜到了而已。”

“若有機會,我藏到最難找的地方,看你能不能找到?”

“好。”

薛白與楊玉環熟識之後,發現她確實太過活潑了些,從捉迷藏說到骨牌,又說到他設計的那些遊戲。

他沒太多時間了,遂有些敷衍地應道:“下次布置一個秘室逃脫的遊戲,阿姐大概也會很喜歡。”

“真的?六月初一是我的生日。前兩年不巧,你還未給我送過賀禮。”

“怪不得,原來是兒童節……”

“什麼?”

“沒什麼。”

薛白拉了拉繩索,回頭看了一眼,意識到楊玉環忽然說這麼多話,是不想一個人待在這黑漆漆的井裡。

她其實白天就能跑出去,是為了給他通風報信才陷入這境地的。

他遂心軟了些。

“那就六月初一給阿姐獻賀禮。”

“聖人會誤會。”

“無妨,我有辦法。”

“好,有機會玩捉迷藏?”

薛白點點頭,道:“我會好好找。”

他正要往上攀,楊玉環又拉了拉他的衣角,問道:“如果沒人知道我在這裡,我是不是就死了?”

“放心,我會與高將軍說的,他看情形差不多了就會帶人來救阿姐。”

楊玉環解下身上的鬥襏,交給了薛白。

……

夜快要過去,薛白從井裡爬了出來,收走了繩索。

他一邊收繩子,一邊看向井底的黑暗中,雖看不到楊玉環,卻能想象到她站在那看著繩索一點點消失時的心情。

之後,薛白複原了石凳,又仔細將諸多痕跡抹去。

他披上楊玉環那件黑色的鬥襏,在天亮之前離開了這片廢墟,走向宣陽坊的坊門。

一夜未睡,他的胡茬已經開始往外冒。

可當坊門處的武侯準備迎上來查問他的時候,薛白已提前把內侍省的令牌持在手裡,搶先開口叱罵了一句。

“還攔?找不到貴妃,你們擔得起嗎?!”

他沒有刻意夾著聲音,一抬頭,連喉節都沒有刻意掩飾,僅憑語氣裡的嚴厲與怒氣,已嚇得武侯們不敢再上前。

這些武侯無非是領一份俸祿,不查無妨,查了反而要得罪內侍省,另外,他們真的聽出了來人心情非常惡劣。

薛白莫名地發了火,卻是連自己也不知為何。

離開宣陽坊,進了東市,他卻是又聽到了歌聲。

也許是在練習,某間屋舍裡有女子竟是一整夜都在唱著那首《長相思》。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薛白聽了,不由駐足。

他腦子裡忽然有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若今日送走楊玉環,往後哪怕不能阻止安史之亂,她也不會死在馬嵬坡了。

歌聲還在飄來。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咚!”

忽然,一聲晨鼓響起,打碎了那縹緲的歌聲,其後,晨鼓一聲接著一聲。

東市沒有人再唱歌,也許某個歌女練習了一整夜,準備去迎接屬於她的考驗;也許某個富裕的女商賈唱了一整夜的李白詩歌,準備去睡了。

divcass=”ntentadv”薛白望向東邊的天空,見到了旭日東升,長安城已蘇醒了過來。

他清醒過來,要做的不是單單保護某一個人,而是儘可能地阻止、減小變亂帶來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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