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西南_滿唐華彩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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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西南(1 / 2)

第344章西南

金城縣。

此地距長安九十裡,原是雍州始平縣,如今則屬於京兆郡管轄。

六月初九的午後,隨著太陽西歸,暑氣也散了些。縣衙裡的官吏們換了便衣,下衙還家,一派悠閒景象。

杜五郎打了個哈欠走出衙門,在台階處伸了懶腰,準備回家帶薛運娘去城東新開的酒樓用飯,再去看一場板板腔。

板板腔也叫“弦板腔”,是由這邊的樂器“弦子”“板子”伴奏,結合了戲曲,頗有意思。

這邊還有個特產是大蒜,便宜又好吃。

正想著這些,杜五郎忽聽人喚了他一句。

“杜謄?”

近來都是被人喚作“杜少府”,忽然有人直呼其名,他頗不習慣,回頭看去,不由驚訝。

“楊暄,你怎麼來了?”

“噓。”

楊暄上前,小聲道:“莫呼我的名字,我是逃婚來的,你快給我找個地方住下。”

“你?逃婚?”杜五郎愈發驚訝,“伱打算逃到哪裡去?”

“還去哪裡?你傻不傻?我就是來找你的。”

“找我?為何找我?”

“你我是同窗,又是同年,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嗎?”

“啊?”

杜五郎因太過驚訝,慌張了一下。

若提到“最好的朋友”這句話,他腦子裡隻有一個人影,那就是薛白。至於其他朋友,那也得是元結、杜甫、皇甫冉、顏季明等人,楊暄真的得要排到很後麵。

可他再回過想來,看著楊暄那不太聰明的眼神,莫名地有些愧疚起來,問道:“那個,你找我……找我有什麼用啊?”

“快給我拿些吃的來,我快餓死了。”

兩人邊走邊談,楊暄說起家中給他安排的親事,大吐苦水。

“阿爺讓我娶萬春公主,他馬上要去川蜀了,出發前要把親事訂下來。還是我二弟偷偷告訴我,迎娶了公主,我就不能在外麵養女人了!”

“其實,你就算不娶公主,在外麵養女人也是不太好。”杜五郎小聲嘀咕道。

楊暄根本不聽他說話,揮著手,激動道:“我還聽說萬春公主脾氣壞得很,我是萬萬不能娶她的。”

杜五郎道:“可你這樣跑出來也不是事,問題還是在那裡。”

“我二弟會解決的,我躲一陣,等阿爺去川蜀了就能回長安,對了,你知道薛白也要去嗎?”

“收到了信了,我給他寫十封信他才能給我回一封……”

入暮前,杜五郎便在金城縣的客館裡給楊暄安排了客房,又讓店家把酒菜送到屋子裡來。

楊暄原本是帶了兩個隨從與馬匹的,快到縣城時被楊國忠派人追上,他是獨自跑了半個時辰才進了縣城的,累得不輕,當即大塊朵頤。

兩個同窗許久未見,互問了近況,杜五郎原本想說一說在縣尉任上如何如何,楊暄根本不聽,自顧自地說長安有多好,說到後來,大哭不已。

“長安啊長安!離了長安我好想哭……嗚嗚嗚,外麵什麼都沒……嘔!菜也太難吃了。”

楊暄吐出一口大蒜,整張臉都皺起來,連飲了好幾口酒,又嫌棄道:“劣酒。”

“彆哭啊,你很快就能回去了,對了,你的官職怎麼辦?”

“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個同年,被南詔捉去了?”楊暄忽然到一樁趣事,拉過杜五郎,說起閒話來。

“啊?”

“和我們一起天寶七載明經及第的,就是同年,懂嗎?”

“誰啊?如何就被捉去南詔了?誰把他捉去南詔的?”

“鄭回,被南詔那個什麼鳳捉走了。”

“鄭回?”

杜五郎想了想,依舊是沒有印象。

明經科沒有進士科那麼風光,及第之後也未曾集宴。且他畢竟是春闈五子之一,來往的都是李棲筠、劉長卿這些才名遠揚的進士。

“鄭回就是那個……自稱是滎陽鄭氏,其實家裡窮得揭不開鍋,高高瘦瘦,比我們大三五歲,長得有我四成俊俏,你想起來了?”

“好像是有那麼一個人。”杜五郎奇道:“我都不識得他,你如何識得?”

“他求我幫忙謀的官啊!”楊暄理所當然道,“我為他謀了一個縣令哩。”

“噗。”

杜五郎一口酒不小心噴出來,連忙擦了,訝道:“縣令?我都隻是縣尉。”

“真是縣令。”楊暄道,“西瀘縣令,我記得很清楚,我把他給我的錢給阿爺。阿爺讓我給他選個官,我一看有個縣令,就替他選了。”

“西瀘?”杜五郎思忖著,遲疑問道:“不會是……巂州的西瀘縣吧?”

“我哪知道,反正,我近來才知道,離南詔挺近的。要不然,鄭回也不會被南詔擄走了。”

杜五郎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無話可說。

“你看我做什麼?”楊暄道,“怪我不給你謀官?鄭回給我使錢了,你又沒有,他可是舉貸給我阿爺送了禮。”

“舉貸?”

“是哩,問通善寺的典座借了一百貫,約好以每月的俸祿償還。如今他被擄了,連本帶息都還不上,禿驢們還要錢要到我頭上來,該殺!”

杜五郎倒是聽得懂,長安城中的借貸,除了東、西兩市裡的櫃坊之外,寺廟放貸最為方便,因佛家不沾銅臭,稱為“香積錢”,其實,本金稱“功德”,利息稱“福報”。

這都是長安老規矩了,如今薛白、杜妗的豐彙行,插手的便是這樁生意,因而杜五郎知道,但他再一想,鄭回當時謀官時還沒有豐彙行,利息……哦,福報想必是不低的。

“我算算啊。”

楊暄掰著手指頭算了老半天,喃喃道:“天寶七載,到九載,哎呀,反正禿驢們問我要兩百貫,我才不給。”

“不給會怎麼樣?”

“不給,他們就要將鄭回的阿娘、弟弟妹妹都賣掉唄。”

“豈可如此?”杜五郎道:“他遠赴邊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鄭回被俘而不是死守,家眷不落罪已經算好的了,誰還能替他還錢?”

~~

南詔。

風從洱海的水麵上拂過,極遠處,洱海與蒼山的交界之處,正在修建一座關城。

絡繹不絕的隊伍湧向太和城。

太和城中,王城兵所中有一間大牢房。

鄭回躺在肮臟的茅草上,望著從牆縫中透進來的一縷陽光,思緒已回到萬裡之外的長安。

他家在通善坊,是個租賃來的二進小院,前院養了雞,他阿娘每天都會喂。他阿娘其實出身於太原王氏,年輕時也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後來雖然家道中落了,也從不忘教導他們兄妹三人禮儀。

幼年喪父,他在阿娘含辛茹苦地拉扯下長大,寒窗苦讀,好不容易中了明經,舉債補闕,結果如今身陷囹圄,也不知家人要如何是好……

“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

“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鄭回喃喃念著詩,忽覺得記憶裡的長安模糊了起來,抹了抹眼,才發現自己眼裡已滿是淚水。

忽然。

牢房的大門被打開,有人往這邊走來。

“縣尊,你還好嗎?”

“如之?”鄭回掙紮著站起身來,趨步到欄杆邊,目光看去,來的果然是西瀘縣中的戶曹主事高如之。

“縣尊,雲南王信守諾言,沒有殺害縣城百姓。”高如之趕到牢欄,鄭重執禮道:“明府以一人之力,保全一縣父老之性命,功莫大焉,請受我一拜。”

“你這是……降了?”鄭回問道。

“豈是降了?”高如之道,“都是大唐的臣子,而非外敵,何事不能化乾戈為玉帛。”

鄭回怒道:“閣羅鳳反了!”

“都是誤會,誤會啊。”高如之道:“是張虔陀欺雲南王太甚,無禮索賄,甚至淫辱雲南王的妻妾……”

“夠了,旁人不知閣羅鳳的自立之心,你我能不知嗎?!”

“那縣尊打算如何?”高如之道:“雲南王有與大唐修好之意,想要再請求歸附,縣尊不願促成此事嗎?”

鄭回道:“歸附,他無非是占到了便宜,又怕大唐報複,想要見好就收罷了。”

“縣尊就忍心看著戰火肆虐?到時那些被你保全的西瀘父老如何是好?縣尊就寧願讓南詔從此投靠吐蕃?到時局勢隻怕會更壞。”

“閣羅鳳這是挾吐蕃以自立。”

“為之奈何?助他歸唐是最好的結果。”高如之苦口婆心,繼續勸道:“縣尊,你說過,教化西南的路還很長。那你是想要一個繼續教化的機會,還是玉石俱焚?”

鄭回沉默不語。

高如之道:“縣尊,為長久大計,當忍一時之氣啊。”

鄭回有些被說動了,開始思忖著。

此時,外麵傳來了一連串的呼喚聲。

“大王。”

“大王。”

鄭回轉過頭,隻見當先大步而來的是一員南詔將領,正是當時擄他來的段儉魏。

段儉魏的祖上是河西四郡之一的武威郡人,在魏晉時遷至雲南。因家學淵博,如今在雲南已成了當地的大姓。段儉魏不僅是家世顯赫,還勇武過人,乃閣羅鳳麾下第一大將。

此時,段儉魏走進牢中,四下看了一眼,卻隻是站到了一旁。

很快,有幾人領著一名頭戴珠冠的錦袍男子進來。

這便是南詔王閣羅鳳了。

閣羅鳳年近四旬,沉穩而有風度,臉上帶著詳和的笑容,隻看外表,有些軟弱可欺的樣子。

“鄭縣令受苦了。”

還沒等走到牢房前,閣羅鳳已匆忙吩咐道:“快將鄭縣令放出來。”

段儉魏遂從牢頭手中接過鑰匙,準備開口。

“不必了。”鄭回道。

段儉魏並不理會他,依舊是打開了門,閣羅鳳徑直入內,看向鄭回,誠懇道:“鄭縣令治理西瀘的政績我早有耳聞,仰慕鄭縣令之才學久矣!但我今日方知,段將軍竟把鄭縣令怠慢了,莫怪莫怪……”

“你若是想要我投降,且死了這條心。”

“不。”閣羅鳳道:“我希望鄭縣令能為我再寫一份降書,稟明事情經過,請朝廷不再興兵。我不擅文辭,此前雖已上表請罪,可惜聖人為奸臣所惑,不肯寬恕我。”

鄭回再次猶豫。

閣羅鳳踱了幾步,歎息了一聲,道:“吐蕃人已經到了,如今就在蒼山以北。南詔是歸附吐蕃,還是歸附大唐?此事交給鄭縣令決擇了。”

鄭回思忖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道:“我可以寫。”

“太好了!”

閣羅鳳大喜,上前拉著鄭回的手,笑道:“高如之一直誇你有大才,此番一定能解釋清楚,化乾戈為玉帛……走,喝酒去。”

鄭回心情低落,終究還是被帶進了王城,隻見王城中早已準備好酒宴。

見此情形,他如何不知閣羅鳳打的還是招降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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