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大渡河_滿唐華彩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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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大渡河(1 / 2)

第347章大渡河

大渡河邊時常是懸崖峭壁,每次遇到,河穀裡便不能行軍,隻能翻山繞道,避開懸崖之後再重新下到江邊。

近兩百裡的路途,每天隻能行進十餘裡。

前方的士卒們披荊斬棘,艱難開路,這裡說的“披荊斬棘”是真正撥砍開路上刺人的荊棘,不是比喻。當薛白看到他們的皮膚被劃開,露出裡麵的骨頭,傷口流膿潰爛,不由覺得絕大多數人在生命中遇到的那點屁大的小麻煩真的不適合用上這個成語。

荊棘帶來的是殘廢與死亡,沒有人有時間哭哭啼啼。

是日,為了繞過一大片峭壁,斥候們找了許久,希望能找到翻山的道路,最後隻找到一條陡坡,人要上坡都得攀著藤蔓,馬匹就更難趕上去了。

漸漸輪到了薛白,他走上前,握住一段小臂粗的藤枝,正要開始攀爬,忽有人喊道:“薛郎慢點,我來幫你!”

卻是坐在一旁包紮傷口的王天運見了他,連忙搶上來。行軍以來,薛白難得能遇到王天運幾次,因對方是先鋒,一直在前麵開路。

“王將軍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王天運長相凶狠,此時卻努力顯出笑臉來,以表示對薛白的敬意。

在他眼裡,一個年輕的狀元,放著長安的榮華富貴不享,跑到劍南戰場上來,不僅運籌帷幄,還放著坐等功勞的好日子不過,與士卒同甘共苦,這樣的人,當然值得敬重。

不過,在長安那些勾心鬥角的權貴眼裡,這樣的人,一定所圖甚大。

“薛郎,你的鞋子破了,換一雙吧?”王天運喊道:“石大,拿雙鞋來,我的短了,拿阮承宗的來。”

薛白腳上的鞋前兩日就已經磨破了,因常常需要涉水,泡濕了走,走乾了泡的,鞋底也快掉了。可他其實已經換過一雙,而彆的士卒還沒得換。

“不必了。”薛白道:“我的鞋還能用,若把士卒的給了我,他穿什麼?”

“阮承宗已經死了,娘的,隻被蛇咬了一口,沒挨到天黑就斷了氣。”

王天運仿佛在說一樁稀鬆平常的事,語氣中絲毫沒有對生命的敬畏。

薛白不是心軟的人,近日卻也見了太多的生死離彆,默然不語,接過了那雙鞋。

“這南下的破路,真沒有我們奇襲小勃律的路好走,好幾段路都不能騎馬。”王天運指了指自己那一雙羅圈腿,不認為醜,反而覺得驕傲,道:“我這腿,還得是騎馬,不擅爬山啊。”

雖是這般說,但其實王天運爬山也是極快,在險道上箭步如飛。

薛白換了鞋,踩了踩,感覺頗為厚實。他心想,這也許是阮承宗的阿娘或妻子親手縫製的。

沿著陡峭的山坡一路向上爬,地勢越來越高,漸漸地,眺望大渡河已是一江如練。再往前走,有好幾處地方沒路了,都是士卒們砍下樹木臨時搭了路。簡單削掉了樹枝,樹皮都沒剝,自然不能指望有多穩當,走起來晃晃悠悠的。

也就是薛白等官員過去時,王天運吆喝著,讓士卒們扶住樹乾。

腳踩著圓滾滾的樹乾,樹乾下方就是萬丈深淵。

薛白走過這段路,心有餘悸,到了前方的樹林裡之後倚著樹乾稍作歇息。

王天運湊上前,滿帶關切地問了幾句,但他顯然不是擅關心人的,翻來覆去無非是“薛郎累嗎?”之類。

“王將軍可是有所請托?”

“倒也沒有。”王天運撓著頭,小聲嘀咕道,“那個,千裡鏡。薛白往後可否……我拿戰功與薛郎換一個可否?閣羅鳳以下的南詔叛臣頭顱,薛郎要幾個都行。”

那千裡鏡是薛白贈與王忠嗣的,他自己也帶了一個,平素用來觀察戰場,學習王忠嗣的指揮。此時薛白想了想,認為王天運是個可交之人,遂道:“那就以兩個重要叛將的頭顱來換吧?”

“真的?!”王天運喜不自勝,激動地搓著手,道:“我眼饞它很久了,薛郎且等著,待我攻破太和城,送上功勞,保你官遷三轉。”

“一言為定。”

說過了此事,薛白聽到有哨聲響起,轉頭望去,王忠嗣正站在高處,手持著一柄千裡鏡張望,不時吩咐人打出令旗,該是正在親自指揮小股斥候。

薛白遂再往上爬了一段,從刁丙手裡接過千裡鏡,視線逡巡。

大渡河在衝出了這段峽穀之後,前方漸漸開闊,水勢稍緩。東岸這邊,士卒們正在造竹筏,將一棵大竹子砍斷,綁緊,並依著薛白說的辦法製革囊。

革囊就是把羊皮完整剝下,紮緊四肢與肛門等漏氣之處,吹鼓氣之後做為漂浮物。

士卒們把幾個革囊綁在竹筏上,以增加浮力,但江水雖看著很緩,直接放下竹筏隻怕也要被衝走。

遂有一名士卒綁了個革囊在身上,牽著一根繩索先行下了水。他水性該是很好,但才下水不久就被衝到了下遊好幾十餘步開外,岸上的士卒們連忙拉緊了繩索,他才逐漸調整了過來,往對岸遊去……

趁著這工夫,王忠嗣轉頭看了薛白一眼,道:“已經有吐蕃人發現我們了,所以,我故意放走羅追,讓吐蕃人知道我們要在大渡河的拐彎處渡河。”

“但我們提前搶渡?”

“先渡河三十人。”王忠嗣道,“吐蕃人若欲阻擊我們,必趁我方過河之前,征集兵力、船隻於相應處,這三十人可去打探情況,甚至搶奪船隻。”

薛白問道:“隻三十人夠嗎?”

“不帶輜重,不能再多了,再多行跡隱藏不住。”

從這件事可看出王忠嗣極有主見,雖然薛白建議在石棉縣一帶渡河,但王忠嗣卻不打算完全遵從,提前派出一隊斥候到對岸探查,隨時尋找更好的機會。

薛白沒有因此而感到被輕視,反而學到為將者該在聽取意見的同時有主見,保持靈活的戰術,不能僵化。

說話間,那渡河的士卒已遊過了河中心,同時,他也被衝出了下遊很遠的一段距離。

忽然,他身邊的河水被染成紅色,迅速被衝刷走。

薛白連忙移動千裡鏡觀察,沒看到對岸有人放箭。卻是那士卒在河裡踩到了暗礁,被石頭割傷了,他在水中掙紮了幾下,已無力繼續向前遊,如死魚一般漂在河中任由河水衝刷,靠著繩索與革囊,才沒有被衝走或沉下去。

“拉他回來。”王忠嗣下了令。

令旗揮動,但不等岸上的人將渡河的士卒拉回來,他休息了一會之後,竟再次奮力遊了起來,揮動臂膀與那驚濤駭浪搏鬥著。不停地被衝往下遊,艱苦地遊向前。

終於,他登上了岸,往回走了一段路,把身上的繩索繞在一棵樹上,倚在樹下,這才開始處理傷口。

岸上的人們把竹筏推入水中,王天運第一個登上竹筏,與士卒們拉著繩索,拉動竹筏往對岸而去。

唐軍分了三次,每次十人渡河,之後,王天運率著那三十勇士消失在西岸的樹林之中。

~~

大渡河奔騰而下,入石棉縣境域,轉向東流。

在上遊,大渡河有東岸、西岸之說;到了此處,則是南岸、北岸。蜀漢時,諸葛亮平定孟獲,在北岸設立了漢嘉郡旄牛縣,南岸則是越嶲郡邛都縣。更南方則還有一個孟獲城。

唐時沿著河穀行軍近兩百裡,終於快要抵達此處。

李晟率人在山林間捉回了一個嶲人獵戶,王忠嗣讓軍中通譯問了幾句話,得知此處最好的渡河地點名為“紫打地”,這名字到底有用含義,問那嶲人卻是怎麼都問不出來。

這次情形不同,靈活變化的餘地小了,王忠嗣沒再玩反間計,問過話之後,一刀將那獵戶殺了。

之後,命令士卒歇養,同時等待王天運的消息。

這天夜裡,薛白躺在隻鋪了一層氈毯的野地裡,聽著大渡河的水流聲,忽有些後悔沒把千裡鏡直接交給王天運。

可惜,王天運也沒提前說要過河,前一刻還在嬉笑,下一刻就不聲不響地上了竹筏。

“布穀,布穀。”

忽然,河對岸響起了鳥鳴,這邊也響起了烏鴉的回應。

薛白翻身而起,看著月色下那波光粼粼的河麵,感覺到了大渡河的不平靜……

~~

“犛牛部就在後麵,有一千多人。”

“隻有這點人?”

王天運有些訝異,以他了解的情報,犛牛部至少可以調集出三千兵力,怎來的這麼少?

“奇怪的是,他們沒有搶在前麵,一路行進,一路都在探查。”

“那是羅追沒有把我們要在紫打地渡河的情報告訴犛牛部?”王天運沉思著,“倒是個信守承諾的漢子。”

他派人將探得的情報送回了王忠嗣手中。

眼下的情況是,大渡河對岸的嶲部還沒有發現唐軍逼近,在紫打地附近的河兩岸都留有船隻。而犛牛部還在路上,隨時可能支援嶲部。

反間計沒用上,王忠嗣要做的很簡單,直接搶占了兩岸船隻,包括讓王天運把在南岸能搶到的船也劃回北岸,主力迅速渡河。

必須在嶲部反應過來之前,在南岸站穩腳跟。在犛牛部趕到之前,擊敗嶲部。最後一點,保證不會有人逃過金沙江報信。

定下計劃,王忠嗣招過李晟、曲環,命令他們搶占船隻,命令管崇嗣先行渡河,配合王天運在對岸列陣,命令田神功、田神玉領後續兵力渡河。

分派妥當,隨著幾聲鳥鳴,軍令遞至王天運處。

唐軍稍歇了一夜,即展開了渡河的戰鬥。

……

王天運領了軍令,留了兩人在北麵的山林裡偵察,隨時關注犛牛部的動向。

他則親自領著剩下的士卒去搶奪南岸的船隻。

紫打地是大渡河最容易渡河之處,因此聚居著一些嶲人,以為吐蕃商旅擺渡,有時也殺人越貨。

王天運領著人越來越近,終於有嶲人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高聲叫喊起來。

“嗖。”

王天運一箭將對方射倒,麾下士卒不再掩藏蹤跡,反而喊殺著撲上前去,震懾對方。

比起小勃律一戰,眼前的場麵著實不算什麼。偷河這場小勝,嶲部沒有防備,該比預想中還要容易。

可惜,不可避免的是,有嶲人吹起了牛角製成的號。

“嗚——”

聲音傳得很遠,顯然已經驚動了嶲部。

“動作快!把船劃過去接人!”

王天運大步往前,劈倒了一個吐蕃的收津稅官員,並從對方手上接過那個沒來得及吃完的饢,用力咬了一口。

他渡河沒帶什麼輜重,這兩天雖捕了些小鳥雀,卻不敢生火烤著吃。此時餓得厲害,與強盜無異。

南邊的山城中有了號角聲回應,嶲部的兵力已經向這邊湧來。

好在,今日第一批渡河的唐軍已經到了。

管崇嗣長得高,進入川西高原以來就一直不太舒服,此時跳下船,方向都沒搞清楚就大喊道:“列陣!”

話音未落,他因為暈船而嘔了出來。

“列陣!”管崇嗣嘴都不擦,支起身來,大喊道。

唐軍士卒在南岸的陣列單薄,卻紛紛張弓搭箭,在嶲部趕來的兵力開始往這邊衝鋒時,已有第一輪的箭雨射過去,打壓著敵人的士氣。

~~

紫打地的戰鬥才打響,大渡河的上遊,兩個站在高處觀望的唐軍士卒已看到了北麵那正在趕來的犛牛部的兵馬。

“伱去報將軍,犛牛部到了!”名叫石大的唐軍士卒吩咐道。

“好。”

石大留下,俯低了身子,聽著犛牛部的敵人一個個從自己的腳下奔過,默默數著人數。

之後他又等了許久,確定犛牛部的人全都過境了之後,才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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