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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宰相肚裡能撐船

天寶十載,二月下旬。

娜蘭貞學了兩個月的漢語,已能正常交流,甚至還了解一些大唐朝堂上的勢力紛爭,自以為打探了非常機密的消息,心中竊喜不已。

她近來正在分析薛白的升遷之路,期望借此更加熟悉大唐官場。而薛白似乎沒留意到他每次與人談話,娜蘭貞都在豎著耳朵偷聽。

這日驛馬送來公文,刁丙跑去遞給薛白,退回來之後,刁庚便連忙迎上去。

“阿兄,可是能回長安了?論功行賞,怎麼也該輪到我們郎君。”

“噓。”

刁丙眼尖,留意到了在一旁掃地的娜蘭貞,止住兄弟的議論,高聲道:“掃帚都掃禿了,地還沒掃乾淨。”

他雖沒明確表明是說誰,被說的人自然知道。

“師父還不死心,想要回長安?”娜蘭貞公主脾氣不改,乾脆丟開掃帚,上前問道:“長安有哪裡好?為何不留在雲南?”

刁氏兄弟對視了一眼,懶得回答她這個問題。長安哪裡好?長安可比南詔好太多了!

娜蘭貞能感受到他們的不屑,卻萬分不解。薛白分明跟她說過想要當平西王,此事她深思熟慮過,最終決定支持他,隻要條件允許,她會說服讚普,讓薛白代替閣羅鳳。

成為一方諸侯,豈非比回長安當唯唯喏喏的臣子好?

“今日來的是什麼消息?”見刁氏兄弟不答,娜蘭貞又問道。

“彆瞎打聽!去把郎君的衣服洗了。”

刁氏兄弟嘴嚴得很,一向是什麼都不說的,有時候反而是從薛白口中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因此,到了夜裡,薛白從崔光遠處回來,娜蘭貞便捧著一疊衣服,敲響了薛白的屋門。

她習慣性地在進門前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大局為重,把心中的怨恨壓下去。

“師父,你的衣服洗好了。”

“嗯。”

薛白正抱著雙臂站在窗邊看月亮,手裡拿著一張信紙。

娜蘭貞把衣服放在榻上,目光往那紙上偷瞧去。她如今已識得絕大部分的漢字,可惜,夜色太黑,看不清紙上的內容。

她眼珠一轉,把疊好的衣服提起來,問道:“衣服掛起來嗎?”

薛白回過頭一看,正見到那襴袍袖子的接縫處已破了一個大洞,遂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

“啊。”娜蘭貞有些窘迫,“我來縫。”

她順勢便坐下,從懷裡掏出針錢來,對著月光縫衣服。

這般坐著,總是要閒聊的,她遂問道:“師父,你的封賞下來了?是留在雲南還是回長安?”

“回長安。”

“可你不是問我,吐蕃是否願意換一個雲南王來扶持?”

“和伱說笑的。”薛白隨口應道,折好手中的信,收好。

娜蘭貞不由感到一陣失望。

一開始,她決定支持薛白還有些不情不願、勉勉強強;之後常想著這事,漸漸發現這是她最好的出路了;到如今薛白有了更好的選擇,反而是她無法放棄那“雲南王”的計劃,幾乎成了執念。

“你除掉崔光遠,謀雲南太守,不難吧?”她試探著問道,“就像你最近說的,雲南耕地還少,要讓百姓過好,通商是最好的辦法,你當了雲南太守,就可以和吐蕃通商啊,此事我想過,能成的。”

薛白笑而不答,一副沒把她說的話當真的樣子。

娜蘭貞終究是經驗不足,遠沒有他那麼沉得住氣,不由焦急起來。

“為什麼更想回長安?你說啊,我真的有辦法勸吐蕃支持你自立。”

薛白目光落在她縫補的衣袍上,隻見衣袍被她補得更慘不忍睹了,他不由想到了顏嫣給他繡的那隻醜兮兮的小猴子。

要回長安的理由有很多,他沒必要與娜蘭貞解釋,於是隨意拾了一個理由打發她。

“我就是想回去。”

“可……”

“還輪不到你這個俘虜說話,去吧。”

娜蘭貞無可奈何,隻好轉身往外退。她心有不甘,思來想去,走到門邊時忽然回過頭,目光緊緊盯著薛白。

“如果,如果你決定留下謀奪雲南,我,我嫁給你,也不是不行的。”

說出這句話,娜蘭貞攥緊了手,認為自己真的是非常儘力了。

然而,屋外卻爆出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

娜蘭貞一愣,跑出屋門一看,隻見刁氏兄弟正站在廊下,笑得前仰後合。

“你們站在這做甚?”

“難道還讓你這俘虜單獨與郎君待著嗎?”

“笑什麼笑,彆笑了。”

“哈哈哈,想嫁我們郎君的多了,長安城那麼多溫柔漂亮的小娘子。郎君為何要娶你這個讓人討厭的吐蕃小娘子?”

“彆說了!”

娜蘭貞沒想到好不容易說出口的一句話能讓旁人聽到,又羞又惱,隻好氣衝衝地跑掉了。

但過了兩日,她還是打探到了,薛白被遷為中書舍人,在準備起行回長安了。對此,她忍不住酸了兩句。

“師父前些日子就在謀劃回長安,可根本沒用什麼計謀,隻是運氣好被調回去了吧?”

薛白竟真有心要教她,遂反問道:“你覺得我為何會被調回去?”

娜蘭貞竟還真的有所了解,道:“李林甫死了,楊國忠為了對付政敵,想起了師父。可如果李林甫沒死呢?所以說師父是運氣。”

“不是楊國忠。”薛白搖了搖頭,道:“我從來不會隻做一手準備……”

~~

長安,皇城,中書外省。

一把紅木大椅被搬進了官廨,擺好,待這些做粗活的仆役們退下去,女婢們連忙上前,把地板重新擦洗了一遍,鋪上厚厚的地毯。

“快些,右相馬上要到了。”

官廨內才拾掇停當,一行人已轉過了長廊,擁簇著新官上任的楊國忠而來。

吏部侍郎苗晉卿匆匆趕來,捧著一疊公文,忙不迭擺在案上,回過身,當即行禮,喚道:“右相。”

“嗯。”

楊國忠淡淡應了,在主座坐下,斜眼環顧了這官廨一眼,勉強還算滿意。

他慢悠悠地飲了一口茶,環顧了堂內諸人一眼,道:“本相任事以來,需理順的也都理順了,該做事了。”

諸官員靜待下文,等著聽右相吩咐要做什麼國家大事。

卻見楊國忠沉吟半晌,開口道:“排一出戲來,找個大胖子演安祿山,就演他在朱雀大街上遇到太子,叫嚷‘不知太子為何物’。讓這胖子對著太子扭腚,越滑稽越好,百姓愛看。”

“這……”

諸官員皆感荒唐,不知所以,隻好麵麵相覷。

“右相,如此是否有損朝廷威嚴?”

“讓你們辦就辦!”楊國忠不悅道,“這點小事,有何好推托的?!”

“喏。”

立即有官員反應過來,楊國忠這是故意要得罪東宮。上任之後突然間擺出這種與東宮為難的姿態來,顯然是因為右相最重要的職責之一就是製衡東宮,讓聖人高枕無憂。

事雖小,眾人應承下來就是一種表態,如今參與了譏嘲東宮,便是下決心與東宮為敵了。

等了一會兒,見無人敢反對,楊國忠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說起下一樁事。

“王忠嗣到何處了?”

“到了梁州,據說是病了,留下養病。”

“讓禦史彈劾他。”楊國忠先吩咐了一句,之後才沉吟著想罪名,緩緩道:“他恃功自傲,目無君上,心懷怨懟。”

“喏。”

這次諸官員們應喏得很快,他們都知道楊國忠為了表示對付東宮的決心,展示能夠對付東宮的實力,那就必須除掉王忠嗣。

事關坐穩相位,絕無退路。

之後,又罷免了幾個親近東宮的官員,楊國忠揣摩著如此該足夠表態了,方才拿起案上的公文看起來。

他任相以來,先忙著收服黨羽,又操持了財賦之事,還開始對付東宮,到如今才有時間審理具體的事務。

“這是南詔一戰最後一批有功官員的封賞,請右相過目。”苗晉卿見楊國忠拿起了公文,連忙提醒了一句,笑道:“都是依右相的意思辦的。”

“不錯。”

楊國忠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應了,正要放下公文。

忽然,他眉頭一皺,伸出手,在一列字上抹了抹,仿佛在確認自己是否看錯了。

“為何把薛白調為中書舍人?!”

楊國忠有些惱怒。

他當上右相,就得為聖人壓製太子,就得除掉東宮一係中最有威脅的人,那就是王忠嗣。

雖然此前薛白一度消除了王忠嗣在聖人心裡的不好印象,但這次,鮮於仲通私下裡其實向楊國忠稟報了一些事,讓楊國忠堅決對王忠嗣下手,當投名狀。

這種時候,如何能把薛白調回來?

苗晉卿卻是一愣,詫異道:“可這……不是右相你的意思嗎?”

“本相何時這般說過?!”楊國忠大怒,抬手一指,叱道:“苗晉卿,你是當我這宰相易欺嗎?”

“可,中書門下的文書……”

苗晉卿還待解釋,忽想到一事,轉頭四顧,環視著堂中的官員們。

他想到中書門下其實不止楊國忠一人能下發公文,還有陳希烈。

然而,陳希烈此時並不在堂上。

~~

陳希烈今日又去了李林甫的墓地,在墳前上了幾柱香。

而他祭奠的,實則是他逝去的光陰,那些年他身為左相,卻隻能在李林甫的強權之下唯唯諾諾,一事無成。

好在,一切如他計劃,他終於熬走了李林甫,到了可以大展拳腳的時候。

今日與他一道去拜祭的還有楊齊宣夫婦,上了香,陳希烈坐上馬車,唏噓道:“我聽聞,右相卒後,唾壺在家中大擺宴席,歡飲達旦啊。”

李十一娘微微冷笑,道:“我阿爺仙逝當日,卻是我到得遲了。讓唾壺花言巧語,哄騙了我阿爺,實則此人口蜜腹劍,不堪為宰相。”

“是啊。”陳希烈道:“我聽聞他暗中還在追查阿布思叛亂之事,似乎有意把此事引向右相府。”

“可惜我阿兄不成器,沒魄力與唾壺撕破臉。”

李十一娘說著,拉過楊齊宣的手,笑道:“我家郎君卻有擔當,可為左相助力。”

陳希烈撫須笑笑,道:“不急,老夫已把薛白召回朝中。可用他為對付楊國忠的一柄刀。”

“薛白?”楊齊宣微擰眉毛,疑惑道:“召他回來有何用?依我之意,倒不如聯絡張垍。”

“莫小看了他啊。”陳希烈從袖子拿出一封信,道:“你們看,他早便料到了局勢的進展,給老夫留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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