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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或輕於鴻毛(1 / 2)

第379章或輕於鴻毛

驪山也建了十王宅、百孫院,方便讓諸皇子皇孫陪聖人於驪山小住。

李亨昨夜入住這十王宅時,沒忍住譏笑著與李輔國小聲道了一句“你可看出了聖人的不安”。

待到次日醒來,他卻深感後悔了,認為自己不該逞一時之快,萬一讓旁人聽到。

等到李輔國進來時,便見他坐在榻上揉著額頭,臉色深沉、陰鬱。

“殿下還在為王節帥悲慟啊,還請節哀。”李輔國很知趣地沒有提昨夜聽到的話,提醒道:“聖人召見殿下了。”

“這麼早?”

李亨有些訝異,自從李隆基不甚舉行朝會之後,很少在清晨召見臣下,除非是出了大事。

他既不更衣、也不洗臉,帶著一身的塵土與滿臉的淚痕步入華清宮。

開陽門處,魚朝恩迎了上來,道:“奴婢為太子引路,聖人在九龍殿。”

薛白則回答“據臣推測,王忠嗣許是被逼急了,旁人一直想要他性命。他乾脆詐死,如此矛頭便直指楊國忠、安祿山,而太子則可趁此機會到驪山一趟,他們也是想……勸諫聖人。”

“聖人息怒,此事是臣胡亂猜的。若要證實,不如以鄭伯克段於鄢之法試試?”

帶著這樣的想法,李亨稍稍駐足,遞給了他們一個沉痛而誠摯的眼神。元載很快有了回應,無言地執了一禮,給了他這個太子足夠的尊重。

禦湯九龍殿也叫“蓮花湯”,乃是聖人專用的沐浴之所,殿宇分為內殿、外殿。

李隆基方才在內殿沐浴之後,披著一件樣式簡單的綢袍,散著濕漉漉的長發,直接就在外殿接見了臣子。

李隆基目光落處,李亨衣袍上滿是泥土,顯得極為狼狽,與他剛沐浴後的乾淨飄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孩兒不敢相信這消息是真的,義兄正值壯年。孩兒太過悲慟了,失禮了。”

~~

長安,崇仁坊,範陽進奏院。

李亨到殿門時,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著到了殿下,徑直撲倒在地,跪在那泣不成聲。

“父皇!義兄他……”

“是。查出凶徒,為義兄報仇。”李亨擲地有聲。

李隆基於是決定,給李亨權力,擺出要追查王忠嗣之死的樣子,看看這個兒子到底揣著什麼心思。

“誰?”

“莫要哭了。”李隆基溫言安慰,意味深長地歎息道:“朕又少了一個兒子啊。”

“查出凶徒,為阿訓報仇?”

李亨這才明白聖人為何一大早便要見自己,原來是先聽薛白、元載稟報過了大事。

不論他心裡是否願意見李亨,因王忠嗣之死,他們父子之間這場會麵已經免不了了。

此時說著話,李亨雙眼通紅,眼淚不止,肩膀不可抑製地抽動著,情真意切的難過,不像是演的;但,李隆基腦中在想著的卻是方才元載所說的那句“丈人並沒有死”。

他希望這推測是假的,但以他豐富的宮變經驗來看,不無可能。年輕時,宮城中的血與火就已在他腦中深深烙刻了一個道理——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兒子。

說什麼勸諫,在李隆基聽來,根本就是兵諫。

薛白近來開始變得圓滑了些,表情雖還平淡,卻也微微頷首,示意這次大家一起對付安祿山,為王忠嗣報仇。

天一亮,吉溫便跑來相見,急得甚至忘了嚼母丁香,開口便道:“王忠嗣沒事。”

“義兄於南詔立下大功歸來,難免為人所忌恨。孩兒以為,此事當詳查。”

由此,李亨的任何一個表情,在他眼裡都像是在表演,顯得極是可笑。

可要確認太子的異心,乃至於找到證據,卻很難。對此,薛白出給了一個建議。

偏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有耐心與兒子周旋,看看這個兒子到底悖逆到什麼地步。

有何大事?不難推測,李亨知曉薛白想要除掉安祿山的心思,而元載亦希望能為王忠嗣報仇。

彼此擦肩而過,李亨在麵聖之前已幾乎達到了目的,他表了態,建立了聲望,這不僅是在薛白、元載兩人眼裡的聲望,而是朝中有識之士都能知道太子是抗衡安祿山的旗幟。至於結果,反而不那麼重要。

~~

禦湯九龍殿。

聽聞這句話,李亨先是愣了一下,沒想到能這麼輕易說服李隆基。但不論是何原由,此事於他頗為重要,他當即應道:“孩兒一定不負使命。”

此事並非他憑空猜測,而是李林甫早便稟奏過的,王忠嗣那句“我欲尊奉太子”終於是到了要落實的時候。詐死,讓宮中與朝廷都放下防備,太子趁機到驪山麵聖,借徹查之名,調動兵馬,進行宮變。

李隆基閉目沉思著,緩緩道:“也好,朕交給你來查,你能給朕一個真真切切的結果嗎?”

這個宦官與李亨關係很近,雖沒有多作提醒,但刻意加快了腳步,因此在過內宮門時,他們恰好遇到了剛覲見結束而退出來的薛白、元載。

“義兄當年與我在宮中玩耍的情形還曆曆在目,好不容易他解甲回京,清閒下來了,我還盼著能常見見,可他竟這般去了!”

李亨還在繼續說,努力描繪著王忠嗣小時候的事,希望以此喚起李隆基對養子的情義。李隆基也在繼續想元載所言那句“太子一定知情”。

李隆基臉上遂浮起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喃喃道:“朕很理解你的心情。”

李亨不知他話中所指,隻當他終於是記起王忠嗣的好了,咬咬牙,又道:“父皇,兒臣以為義兄不是病逝的,他必是被人害的!”

就在不久前,他坐在這裡問了薛白一句“他們為何這麼做?”

這次,他們是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的。

孫孝哲十分心大,昨夜很早便睡了,還睡得很沉。

“當真沒死?”

孫孝哲倒沒有不相信,畢竟,他手下人已說過割回來的人頭並不是王忠嗣的。他隻是有些心煩,殺一個人殺了這麼久還沒成功。

他揉了揉鼻子,也不嫌吉溫嘴裡的臭惡。草原上的牛羊屎聞得多了,這點口臭算什麼。

“藏在哪?”

“我還真刑訊出來了。”吉溫眼睛發亮,道:“就在昭應縣內的彆宅。我已派人去偷偷打探,本想確定了再與你說。但此事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孫孝哲道:“我派人去剁了他。”

他殺心甚是強烈,除了因為王忠嗣的威望讓安祿山十分忌憚之外,也因他與王忠嗣有很深的過節。天寶元年,王忠嗣北伐突厥,孫孝哲的父親便是死在那一戰當中,後來,安祿山想在雄武城截留王忠嗣的士卒,孫孝哲便是那時留在了安祿山軍中。

此番,安祿山派孫孝哲到長安獻俘,也與此有關。

吉溫道:“不急,孫將軍你想,王忠嗣哪怕還活著,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死了,作為將領、官員,他已經被你殺了。”

“不,他詐死,因為察覺到了危險。”孫孝哲道:“他是最可怕的野獸,躲過我們的攻擊必然會報複我們,我們一定不能猶豫,要狠,咬住他的脖子就得一口咬斷。”

“昭應縣城離華清宮很近,再動武很危險。”

孫孝哲卻有一種被人盯上的直覺,招過人吩咐道:“你去告訴阿臘多,轉移到彆的地方藏,那顆假人頭埋了……”

阿臘多便是他派去刺殺王忠嗣的隊伍首領,為了扮成南詔人已準備了很久。

吉溫聽到人頭之事,計上心來,道:“我有辦法,不如將那個人頭懸掛起來,寫上王忠嗣之首級,做成南詔蠻夷耀武揚威的樣子。可旁人一看,那頭顱是假的,便知王忠嗣詐死,那是欺君大罪。”

“有用嗎?”

“有用。”吉溫擅於刑名,對孫孝哲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做法不甚認可,道:“欺君是一柄更鋒利的刀,這次不用孫將軍動手,王忠嗣已死定了。”

兩人商議過後,當即派人去掛人頭,再增派人手往昭應縣打探。

孫孝哲不忘囑咐手下觀察好地勢,做兩手準備,倘若王忠嗣還有彆的手段,大不了就直接殺了。吉溫在旁聽了,猶在說“不必”。

然而,待到下午,卻接連有不好的消息傳了回來。

“將軍,阿臘多他們被找到了。”

“什麼意思?”

“他們的藏身地沒有人,地上留著血跡,應該是被官兵發現了。”

“王忠嗣!”孫孝哲倏然變色,怒道:“一定是王忠嗣,我們落入他的陷阱了!”

他其實非常忌憚王忠嗣,也就是趁現在王忠嗣病重,才敢動手殺人,可一旦沒殺成,他也很害怕後果。

吉溫連忙安撫這樣貌凶惡的突厥人,道:“不要緊,我們做了萬全準備。將軍的人手皆是硬骨頭,不會輕易招供。”

孫孝哲道:“伱不久前還與我說,再硬的骨頭到你手裡,也會變軟。”

“可是……如我這般擅刑訊者,不常見。”

吉溫話音方落,有兵士匆匆趕到院中,道:“將軍,有要事。太子奉旨追查要案,派人來請將軍與吉大夫到驪山問話。”

“到驪山?怎會如此?”吉溫大為驚詫,“聖人如何能變了態度,忽然這般相信東宮?”

“因為他說的是實話。”孫孝哲道:“就是我派人殺的王忠嗣,被人撞見了,聖人當然會相信。”

吉溫急得團團踱步,喃喃道:“如此一來,可就被動了,太子與王忠嗣這次隻怕要對我們下手啊。”

“慌什麼?”孫孝哲豁得出去得多,道:“與他們拚了!”

~~

次日,晨曦一點點鋪在美麗的驪山上,禦湯九龍殿內光影朦朧。

趁著黎明時無人注意,年初時被李林甫遙拜過的漢白玉像又被請了出來,披上了淡黃色的綢袍,擺在禦榻上。

它完全是依照聖人模樣雕刻出來的,隔著屏風看去,仿佛是聖人還坐在那。

楊玉環則在屏風另一邊排著了戲,絲竹聲傳得很遠。

如此,華清宮中絕大多數人都以為聖人正在禦湯九龍殿與貴妃聽曲。

而上午時分,李隆基已在陳玄禮、高力士等人的護衛下,悄悄登上了西繡嶺上的降聖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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