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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同宗(1 / 2)

第382章同宗

李岫沒想過,有一天他需要以下屬的謙卑姿態求見薛白,還未必能見到,多次向施仲詢問之後,他才終於得到一個回複。

“今日午時郎君有半個時辰能見你。”

李林甫當年勢焰熏天時大概也就這架勢,李岫腹誹著,可在他等候薛白時還是出了一身的細汗。

如今正是盛夏最熱的時候,哪怕是較清涼的驪山,風吹來也帶著燥熱。“吱呀”的聲響中,屋門被推開,薛白捧著一碗槐葉冷麵進來。

“吃過嗎?”

李岫目光看去,碗裡還冒著冰氣,青綠色的麵條搭配著時鮮蔬菜,道:“吃過,青槐嫩葉搗汁和麵煮成的麵條,隻有禦廚會做。”

“嗯,聖人賜的,嘗嘗吧。”

“你這是在炫耀得了聖人恩寵?”

這在薛白看來並非值得炫耀之事,他隨意地搖了搖頭,道:“都吃不下了,口感一般。”

“十七娘她們呢?”

他是下定了決心,但竟不是下定決心要納李騰空為妾,而是要與李岫攤牌,以期將其完全收為己用。

這次王忠嗣的事,讓薛白意識到,隻要李隆基還在位一日,那他阻止大亂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

在李岫看來,薛白最符合實際的身份就是薛繡收養來的孤兒,若為了做文章,說薛白是薛繡親生兒子,他也能接受。

“你可願支持我?”

李岫道:“正要與你說此事,我想到我阿爺臨終前之所以要調那幾卷文書,是在見過一個人之後。”

得益於李林甫的多年培養,李岫是有才乾、眼光的,隻是李林甫太過強勢,導致他優柔寡斷,難以獨當一麵,可他其實可以是一個十分不錯的輔佐型人才。

薛白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你阿爺臨死前為何要管我的身份?高力士為何要來問他關於我的事?”

“你不會是……不願吧?”李岫拿不準薛白的心思,不由緊張。

李岫並沒有更多的消息,卻還有一樁心事未了,問道:“伱可打算納十七娘為妾?”

薛白自語道:“隻有這一點想象力。”

“與你明說了吧,我是三庶人案的遺孤,前太子留下的第三子。”

“不錯,我高祖乃長平王,與高祖皇帝是堂兄弟。”

“高力士。”李岫道:“當時我阿爺讓我去倒茶,當我回到屋內時,高力士卻已告辭而去,我本認為他奉聖命前來探視阿爺實屬尋常。可近來仔細琢磨,正是見過高力士之後,阿爺才提及你的身份有異。”

李岫通過這一句話便知薛白與李騰空關係維持得不錯,放心了些,問道:“聽聞王忠嗣病逝了,驪山這裡似乎出事了?我看守備外鬆內緊。”

“什麼?”

薛白展開那卷軸一看,入目便見有如李光弼、王思禮、王難得、來瑱等人。這絕對是一個將星璀璨的時代,哪怕沒有了王忠嗣,大唐也不缺名將。可若無視禍亂的根源,再多的名將隻怕也無用。

薛白以平淡到完全配不上那重大且隱秘消息的語氣又補充了一句。

李岫捧過那槐葉冷麵,先飲了一口冰湯,心裡也沒那般緊張了,沉吟著道:“這對你反而是好事,王忠嗣眼下雖不露聲色,可必然更親近太子,他死了,反而更好拉攏他麾下的將領。”

好一會,薛白似下定了決心,眼神堅定起來,問道:“你們家也是宗室吧?”

“你是什麼意思?”

薛白沒有否認此事,順勢問道:“你有名單嗎?”

“奪回本應屬於我的位置。”

“說到這個,還記得我帶你來驪山是為了什麼?”

“你覺得我是誰?”

十餘年來,王忠嗣哪次對朝廷報功、拔擢將領能繞過宰相,李岫自是對其人際關係有所了解。

“還有嗎?”

“有。”李岫徑直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卷軸,“這是我得到消息後依記憶寫的,實則我阿爺的案牘庫裡更全,可惜被唾壺抄走了。”

李岫試探著問道:“你真是薛鏽之子吧?”

某一天,他也許會找機會披甲入宮,但在這之前,他得確立自己的身份。

然而薛白竟是沉默了,也不知在思量著什麼。

“是啊。”薛白歎息一聲。

至於一些更誇張的猜測,他也聽說過,但始終不認為那有可能是真的,因此腦海裡自動將它摒棄了。可眼下,薛白的眼神與語氣卻讓他感到心驚。

安史之亂雖有更深刻的時代原因,哪怕稱之為曆史的大浪潮也好,但大唐這艘船上,李隆基就是掌舵者,非但不能撐著船避開大浪,甚至驅著它迎向大浪的拍打。

薛白在華山時,曾瘋了一般地想要除掉這個掌舵者,事情未能做成,之後的很久一段時間他沒能找到更好的機會,也很難再鼓起再次行動的勇氣,如今卻又有了緊迫感。

李岫傲然應了,須臾,感受到薛白問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不由臉色變幻,道:“這與你納十七娘有何相乾?”

“她們不能吃涼的,你吃吧。”

“誰?”

“支持你……做甚?”

李岫呆愣住了,第一反應竟是恐懼。

他在心中大概與他已有的王忠嗣的門生故舊的資料相比對了一遍,點點頭,感到滿意。

說罷,他感覺嘴裡都品嘗到了苦意,想著自家妹妹本是相府千金,到頭來竟甘願給人作妾。

就像是一個睡懶覺的人,明知天亮了,蒙著頭還能沉浸夢鄉。可一旦掀開被子看到陽光,他隻會覺得陽光刺眼,緊緊閉著眼躲避那光芒。

李岫以這躲避的姿態退了兩步,身子觸到了柱子,才意識到自己無路可退,發問道:“你為何告訴我?就不怕我告密嗎?”

“輔佐我,是你最好的路。”薛白道,“你阿爺在世時得罪了太多人,若無我的庇護,你早晚死無葬身之地。可我能庇護你多久呢?很久,甚至久到你能重振門楣、不再需要庇護。”

李岫還沒能進入談話的節奏,於他而言各種訊息來得太快了,前一刻他才聽到薛白自述身世,不等他證實此事的真偽,話題已直接轉進了如何謀取皇位。

而這猝不及防之下,薛白還是有一句話讓他動心了。

“你可想有朝一日能像你阿爺一樣拜相、宰執天下?這次,就當個青史留名的賢相吧。”

“你……”

李岫開口時原本想問的還是“你真是廢太子之子”,很快意識到這般問隻會冒犯薛白,並教薛白小瞧了,於是穩住心神。

他低頭一看,留意到碗裡冒著冷氣的槐葉冷麵,遂夾了一筷子,以此來顯示自己的從容,其實心裡亂成了一鍋粥。

有一件事很明確,哪怕他通過告密取得了聖人的寬恕,不必再充軍隴右,但阿爺過去得罪的那些人還是會要了他的命。

“我是個庸才,怕當不成賢相。”李岫嚼著冷麵,用緩慢且有些含糊的口吻說道:“但你救了我一家,凡有驅使,我一定儘力。”

這算是表態了,可薛白並沒甚反應。

李岫一愣才反應過來,連忙咽下嘴裡的食物,飲了一口水,整理著衣衫站到薛白麵前,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

“李岫不才,願為郎君賣命!”

薛白方才以雙手扶住他,道:“你暫且還是到隴右去,除了立功之外,我需要你為我聯係還在隴右的王忠嗣舊部,你出發前,我會有書信給你。”

“是。”

李岫由此感受到薛白的野心並非隻是說說,而是有藏在暗處的實力。

他對於爭取王忠嗣舊部的支持不甚擔心,憂心的依舊是方才未說完的那件事。

“高力士似乎在查你的身份,危險嗎?”

“無妨,我會處理……”

談話很快就到了半個時辰,薛白看了看天色,因後麵還有事情要忙,立即就離開了。

按理,他這中書舍人並沒有那麼忙,可他確是與人有約了。

~~

華清宮西南,有片庭院名為“椒園”,其中種的是花椒。

花椒如今是極名貴之物,甚至與金銀一般可當成貨幣來用,可見椒園之不凡,此處正是為聖人種植花椒之地。

薛白到了園外,被一個老宦官攔住,遂拿出一道中旨來,道:“我與聖人打骨牌贏了,聖人容我摘幾斤花椒。”

他步入椒園,一直走到庭院最深處,隻見王韞秀正坐在台階上。

再回過頭,跟著他的老宦官不知何時已然走開了,薛白遂上前,與王韞秀談了幾句。

“長安那邊,喪禮辦妥了?”

“嗯。”王韞秀歎了一口氣,抱著膝看向遠處那成片成片的花椒樹,道:“等到中秋前後,花椒結果了,這片園子可就是寸土寸金。阿爺說他年幼時就時常來這裡玩,當時他不知花椒貴重,揮劍斬了許多枝葉,聖人也未怪他。”

“聖人不打算廢太子。”薛白道,“畢竟你阿爺已經病逝了。”

兩人所言像是風馬牛不相及,可談話的脈絡心裡都有數。

“好。”王韞秀道:“如此,我阿爺算是得償所願了。”

王忠嗣與李亨從小同養宮中,對他們之間的感情,薛白不予置評。

他今日來,有他想要的東西,遂道:“我老師將要往隴右辦一樁大事,此事我先前已與節帥說過。”

“薛郎要的信物,我從長安帶來了。”

王韞秀側過身,從台階上拿起一個包裹,道:“書信也在其中。”

“多謝了。”薛白接過,打開看了幾眼。

“還有這個。”王韞秀抱起一個近人高的巨大麻袋,看得出來,裡麵是一張弓,“這是阿爺早年間用的弓,他曾以此弓射殺過無數敵人,後來便將它收起,多年未曾使用了。”

“為何?”

“他老了,拉不動這弓了吧。”王韞秀道,“他找借口,稱是提醒自己,遇事不能首先想到以武力解決,‘打仗是為天下太平,不可舍本求末’。”

薛白伸手接過,沒想到那弓極重,王韞秀一鬆手,他險些將它掉在地上,隻好連忙俯身抱起。

“重吧?”王韞秀促狹地笑了笑,道:“有百五十斤。”

“謝阿嫂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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