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
“啖狗腸,契丹人是怎麼到的雁門關?!岢嵐軍呢?!”
“岢嵐軍被全殲了不成?!”
“……”
唐軍將領們根本想不明白契丹人為何能這般神兵天將,因此軍心大為動搖。
更讓他們驚訝的是,契丹的兵力遠超他們所料,那煙塵自從被揚起就沒有再落下去,騎兵源源不絕地湧來,綿延至天邊,看不到儘頭。
燕惟嶽被震驚到了。
他在邊軍待了一輩子,與突厥、契丹、奚都戰鬥過,還從未見過這些草原部落能攻到雁門關下。
號角聲、鼓聲接連不斷,雙方各自調整,對峙。
春日的陽光燦爛,照著將士們身上的盔甲,晃著耀眼的光。
燕惟嶽布置妥當,眼看著契丹人還沒開始攻城,在心裡不停告訴自己要冷靜,此時才想起懷裡還揣著一封信。
他背靠著城垛坐下來,掏出信,打開,過程中手指莫名地一直在顫抖。
“嗖嗖嗖嗖……”
有箭矢從他頭上飛過。
“放箭!”他大喊道,心想著開戰了,這不是看信的時候。
正要收起,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首詩吸引住了。
那詩名為《雁門老將行》,第一句便寫出了當前契丹人大軍壓境、兵臨城下的危急氣氛。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燕惟嶽愣在那兒,目光仿佛透過信紙,看到了整個戰場。
他心想著,這詩寫得比崔顥的《雁門胡人歌》要好,且還是贈他的,心中不由湧起無限的滿足。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把後麵的詩句看過,燕惟嶽咧開嘴,大笑起來,鄭重把那信紙收好,起身大吼。
這一刻,詩意與戰意同時在他心中迸發開來。
大唐的詩,尤其是大唐的邊塞詩,寄托著的是這個恢宏的時代裡頂天立地的男兒們無儘的豪邁夢想。
“兒郎們!殺敵!”
~~
~~
雁門關的戰事來得突然,契丹人兵力雄厚,且忽然殺到城下,使得城門上的守軍有些左支右絀。
戰鬥進行了三日,薛直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顯得憂心忡忡。
這日,契丹人鳴金收兵之後,他招過燕惟嶽,以沉鬱的語氣道:“若再無援兵,雁門關隻怕守不住了。”
“將軍,為何?”
“還沒看出來嗎?”薛直從城樓上望向契丹大營,道:“區區契丹,豈有如此攻勢?那其中是橫野軍啊。”
“怎可能?!”
燕惟嶽衝到城樓邊,極目望去,想要看清那藏在黑暗當中的真相,看到的隻有點點的火光。
他很快就相信了薛直的判斷,道:“若是橫野軍,是突厥人反了?隨著誰造反?阿布思還是……安祿山?”
薛直沒有回答,道:“代州的援軍還未來,再派人去催一催吧。”
“喏!”
燕惟嶽轉身之前,想到一事,從懷裡拿出一封信紙,遞給了薛直。
“請將軍一觀,這是薛白贈我的詩。”
“哦?”
雖是情勢危急之下,薛直還是展露出了鎮定的微笑,接過那封信,輕聲念了紙上的詩。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留意到燕惟嶽還在城樓中,遂道:“燕將軍,把這張紙送我可好?”
“這……好吧。”
薛直也不客氣,留下了那信紙,低著頭看著那紙上漂亮的楷書,喃喃道:“薛白?”
他轉身回了起居室,從櫃子裡翻出幾封信,展開來,對照了一眼上麵的字跡,暗忖燕惟嶽沒騙人,還真拿到了薛白寫的詩。
之後,他翻找了一會,念叨了七個字。
“雲中軍使,王難得。”
~~
燕惟嶽原本隻是想炫耀一下,沒想到弄丟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詩。
他把手伸進頭盔裡撓了撓那稀疏的頭發,兩步一回頭地走出城樓,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緒。
“不妨的,詩是寫給我的……薛巋!”
“在!”
“你去代州,催促韓節帥出兵。”
“將軍,讓旁人去吧,我想跟著我阿兄。”
“這是軍令!誰許你多嘴,滾!”
“喏!”
薛巋回頭看了一眼薛嵩,不敢逗留,忙不迭地便跑下了城牆,拉過兩匹戰馬,打開南門奔出雁關門,直奔代州。
那“噠噠”的馬蹄聲漸遠,薛嵩回過頭來,鄭重向燕惟嶽執了一禮,道:“多謝將軍。”
“這仗不好打嘍。”
……
仿佛是為了印證燕惟嶽的這句感慨,次日,契丹軍攻勢更猛。他們仿佛有著無儘的弓箭、雲梯,使得唐軍幾次都差點失守。
好在薛直指揮有方,才險之又險地守了下來。
鏖戰到傍晚,正當唐軍期盼著聽到契丹人的鳴金聲,以期度過這艱苦的一天之時,忽然有號角聲從南麵傳了過來。
“那是什麼?!”
將士們回頭往南邊看去,隻見到了崎嶇的山道上有一支兵馬正往這邊趕來。
一麵紅色的唐軍大旗招展在風中。
待近了,果然見上麵大書“唐河東節度使”字樣。
“援軍來了!”
歡呼聲很快傳開來,一個個滿臉是血的士卒們展開了笑顏。
薛直也大步趕到南邊的城牆,放眼看去,試圖尋找著隊伍中的韓休琳、崔顥。
首先到的是韓休琳麾下的幾員大將,他們叫開了城門,策馬而入,大喊道:“打開北麵城門,放我等殺敵。”
“雁門的兒郎們!且看我等殺敗契丹狗!”
代州來的兵馬很快已列陣在城門後,隨時準備湧出城殺契丹疲兵。
“哈哈哈!”雁門守軍紛紛大笑。
歡喜之下,不等薛直吩咐,已有人順勢打開了北麵的城門。
正此時,異變突起。
薛直正從城頭上下來,詢問著韓節度是否親自率兵來了,忽然,“嗖”地一支利箭從城中射向他。
“噗。”
激射而來的箭矢射穿了灰甲,釘進薛直的左胸下方,當時血濺而出。
與此同時,雁門守軍尚未反應過來,高揚的屠刀已經對著他們的脖頸猛然斬下。
前一刻,他們還沉浸在援軍到來的喜悅當中,下一刻已成了“同袍”刀下的魚肉,不可置信地、憤怒地、悲傷地被砍倒在血泊當中,任馬蹄踩踏著他們的身軀。
“殺!”
幾員驍將從代州軍中驅馬而出,語氣凶狠地喝令著。
“全殲他們!一個活口不許留!”
“殺絕!殺絕!”
薛直被利箭射倒在石階上,驚怒之下瞪大眼看去,赫然認出了那幾人。
安守忠、蔡希德、何千年……俱是安祿山手下將領。
一瞬間,薛直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
必然是安祿山已經到了代州,出其不意地取代了韓休琳,才有可能把兵馬從南麵調動到雁門關來。
至於北麵的契丹軍,薛直早就猜到那是安祿山聯合了契丹人,並派橫野軍引他們來攻。
~~
“安……安祿山……反了!”薛直大吼。
但那一箭傷到了他的肺腑,讓他說不出話來。他隻好勉強支起身來,艱難地往石階上奔去。
箭矢不停向他射來,與此同時,反軍也已殺上了石階,混亂中,有人衝上前護住他。
“將軍!”
薛直倉促一看,隻見是燕惟嶽,他連忙道:“安祿山反……你帶人去……雲中守捉。”
“將軍,我們走。”
燕惟嶽四下一看,雁門關前後都已被夾擊包圍了。
他唯有寄望於借著夜色深沉,看能否帶著薛直從東、西那險峻的山上離開。
“薛嵩,你擅攀爬,你來拖著將軍。”
“彆管我。”薛直竭力催促道:“告訴王難得……找朔方……郭子儀,走……這是軍令!”
他說著,他伸手入懷,好不容易才用那滿是鮮血的手摸索出一封信紙來。
那是薛白寫給燕惟嶽的詩,他知道燕惟嶽愛詩,他一定不能奪人所好。原本就沒想留下的,但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敗亡了。
“拿著。”
薛直手一推,推開燕惟嶽,走向城頭上的士卒們,想要組織起防禦。
今日旁人能逃,他薛直一定是不能逃的。
因為他阿翁是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貴,他阿爺是屢破突厥、吐蕃的薛訥,他繼承了父祖的姓氏,便絕不敢辱沒。
咳了兩口血之後,薛直用最後的力氣喊道:“兒郎們!隨我殺敵!”
這是他阿爺薛訥每次出征時都會喊的話。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蘊藏的是薛家爺孫父子三代人對大唐的忠誠、對士卒的體恤。
而在這次,薛直想要用來激勵士卒們的話還有更多。
他想到了大唐對薛家的恩榮,在心中喃喃了一句詩。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
“殺絕!”
回應薛直的是反軍凶狠的吼聲。
反軍人多勢眾,如潮水一般拍打著這雄偉的關城。
是役,守軍力戰不敵,血灑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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